《大汉歌姬》第178章


大概是惩罚吧,汉宣帝已然下旨,令她从昭台宫迁到了更为破败的云林阁。
云林阁,我的云林阁,我曾经在这里唱月满西楼,我曾经在这里和司马洛相偎相依,我们在这里山盟海誓,我们在这里计划逃离。
看到它,我才)恍)然(网)记起,原来,曾经,我也很近很近地,接近过幸福。
云林阁外,一队掖庭护卫,戒备森严。看来,汉宣帝是要把霍成君当成囚犯来看守了。幸好,他还允许我探监。
所以,把门的掖庭护卫看到我来,恭敬地行礼,我要进去,他们也没拦着。
霍成君便坐在云林阁的正厅,坐在那满厅灰尘里面、满屋蛛网下方。她穿了一套深红色的衣裙,那颜色还很新,衬出了她的翠眉之翠,朱唇之朱,剪裁也是极其合体,勾勒得秀颈更秀,削肩更纤。
突然发现,还是这艳丽的色泽比较适合霍成君,她本就是个美艳如花的人儿,她天生就该如此华丽。
见到我进门,她淡淡一笑,笑得优雅,却不讶然,仿佛她这番盛妆,便是为我而隆重。
她的优雅,她的美艳,让我又是一阵窒息样的难受。不过到了今时今日,我已经练就了一套如何在窒息中呼吸的本领,不仅能够呼吸,而且还能够呼吸得欢畅。我欢畅地想要开口,报告好消息的我,怎么能不欢畅呢?
然而,我的欢畅,却在顾盼之际,无法维系。骇然,因那厅堂当中,仰倒的秀蓉的尸体。
也许,死神的气息已浸入了我的骨髓,便像影子一般,不能摆脱。我没料到,这皇宫里,我身边的又一起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秀蓉怕是死了有几个时辰了,她的面容,开始青得发硬,那一丝黑的血迹干在了嘴角,她应该是服毒而亡。
“是陛下的口谕,秀蓉知道了太多有关陛下的污点,陛下绝不会容她存活于世。”
就一个与她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人来说,霍成君对于秀蓉的死,表现得过于平淡,平淡得冷漠。我却不能指责这冷漠。
“我原就是要随着秀蓉一起去的,不是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我之所以苟活着,就是要等着你来,我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明白她的意思,“你不能死,你要活着。魏夫人已然带着你儿子出了长安城,无论活得有多艰难,你也要活着。活着,才能等到母子团圆的一天。”
霍成君闻言,无惊,无喜,却是笑靥在加深,翠眉弯着,朱唇翘着,像天上水中彼此呼应的两弯月。
她感叹,“想不到,我霍成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除了秀蓉,对我最好的,居然是你廉子服。”
我一愣,再次明白过来,她听说了,听说了魏夫人翻车堕水的消息了。心中一惊,却不把惊愕形于神色。
“霍成君,你以为我在骗你吗?你以为我在拿谎话安慰你?你也太小看了魏夫人,她要我带话给你,她答应你的,她做到了。她没答应你的,她也会继续地做下去。她隐姓埋名,把你的儿子带大,教导他成材。”
这回轮到霍成君惊愕,“难道,她没有淹死?”略一思量,惊愕更甚,“难道,所谓的堕水,只是魏夫人障眼法,她根本不在那辆车上?”笑靥停滞,但眼中却是有了真正鲜活的笑意。
我微笑不语,这种时候,我不需要说任何话,却比讲任何话都要来得有说服力。
笑意从那眸子里渗出,化作一滴泪,多么宝贵的一滴泪,从天上,落入水中,我以为,那是滋润干涸的甘霖。
“老天到底开了眼,老天到底待我不薄。如此,我此生无憾了,我此生无恨了。”
霍成君转向我,鲜活了的眸子水水汪汪,楚楚动人,仿若回到少女时代的轻松欢快,“子服,魏夫人也深爱着萧屹,是么?”
却不等我回答,就调过了头,心醉神驰,“这也是应当的,萧屹本就是值得天下女子的倾心的好男儿。”
跟着,又看着我,楚楚双眸,添染了幸福的羞涩,“子服,你可知,我最喜欢萧屹弹哪支曲子?”
又不等我回答,自动揭晓答案,“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在清凉殿唱的那曲凤求凰。”
她望着我,她眼中的我,感染了她的幸福,那小小的倒影竟也显出了甜蜜。
“子服,你很久没有唱歌了吧?似乎,这几年宫里再没有传出你新唱的曲子。其实我挺喜欢听你唱歌,你作的那支凤求凰,词曲皆堪称一绝。”
她甜蜜幸福地畅想着,回忆着,轻轻地哼出了声,低柔缱绻,在这寂廖的云林阁。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携手,携手……”
唱到这里,她陡然地皱眉,气促,上身摇摇欲坠,我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对劲,奔到近前,扶住她的身子,看见,看见,她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捏着的一片碎瓦瓷,自指间掉落。而她的右腕,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血,已将她一条胳膊、半边身子,染红。
渐入昏迷的霍成君,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歪歪斜斜倚向我,吃力地抬头望我,问我:“子服,你告诉我,萧屹在弹这支曲子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也偷偷想过,要和我携手相将?”
这一次,她等我回答了,我却回答不出,唯有用力地点头。霍成君又笑了,美人就是美人,无论哪一种笑,都是那般的明艳照人。
她倚在我的肩头,视线接着上移,移到那屋顶,屋顶有一处瓦,碎了半块,从中漏下一缕天光,清明的天光。
她便对着那天光,喃喃地唤着萧屹的名字,喃喃地许愿来生。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霍成君,愿嫁萧屹为妻。做不了妻,我为妾;做不了妾,我为婢。总好过,这未央宫中,虚妄一场,凄凉半生。”
(注:历史上,霍成君是在被废十二年后,才被汉宣帝下令迁至云林馆,她自觉已无生趣,方才自杀。死时,大约三十五岁。在本文,也是为了情节更有震撼力,才将她自杀的时间提前了十年左右。)
今天两更,下个星期我会三更。
在我亲身经历的,这宫中,所有的死亡里,霍成君死得最美丽最华丽,漫延到她身下的鲜血,好似一朵怒放的牡丹。是啊,她本是个天眷天爱的佳人儿,便是死,也当华美如斯。
霍成君死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霍姓人,自此魂归阴司。霍光,算是彻底地子孙灭绝了吧。不,还没有彻底,他还有一个外孙女尚在人间,太皇太后,上官凤儿。
“子服,成君死得,可还算安详?”
这是上官太后召我入长乐宫,见到我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佛家说,这世上之事,有你,才有我,有因,才有果。如今想想,确实有那几分道理。
若不是因为我,霍成君就不会怀上孩子。若不是因为对我心存忌惮,上官太后就不会答应暂时放过霍成君的孩子。若不是她只是决定暂时放过,秀蓉就不会找我求救。我若没有去昭台宫,汉宣帝将永远地被蒙在鼓里。谁也不用死,又何来这死得安详一问?
“太后,不管她死得是否安详,她也已经死了。死都死了,安详与否,还重要么?”
或许我这话,在上官太后听来,很刺耳吧,但是她却没有动怒,或者她心中也有那不下于我的悲伤,“子服,你说得对,死都死了,再问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猜想着,她那悲伤里,有多少后悔的成份。没留神,竟问出了口。
“太后是在为霍成君伤心么?太后不是一直憎恨霍家人的么?其实子服很早就想告诉太后,太后曾信誓旦旦要将其灭族的霍家,本也是太后的亲人。太后嫉恨到发狂的霍成君,本是霍家灭族之后,太后在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现在,霍成君也死了,太后就真的变成太后口中的那个‘孤’了。”
或许我也是在迁怒吧,为自己的错误,寻一个迁怒的对象。若是太皇太后肯放霍成君母子一马,不派魏夫人去抱走霍成君的孩子,这连串的悲剧本也是可以避免的。
上官太后总算恼怒了,恼怒着欲夺身而起,似要喝斥我放肆,却忽地挫败回席,她瞪着我,片刻,蓦地启唇一笑,笑容里有一种得意,悲哀的得意。
“子服错了,孤还没有变成孤,孤还有一个亲人。”她沉声唤了一个人名,似乎是“少平,你出来吧。”
少平?我依稀记得,魏夫人那天带到昭台宫的侍婢,就叫少平。
跟着,一名宫婢自那大殿深处走出,果然是我想的那个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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