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69章


因驼背公牛挨了鞭子,其他的牛都乖乖地低头啃嫩草。陶天赐也松了一口气,走到树阴底下,坐在石头上,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想不到气还没顺,一转身好些牛却不翼而飞了。刚才对他眨眼睛的那头母牛也不见了,还有几只仔牛也失踪了。陶司令慌了,他耳边好像又响起独眼班长那汕头普通话:“……不能让牛糟蹋庄稼”,这时,他脑子一转,马上想到那头母牛来,刚才它对他眨眼睛,肯定是它不满他对它的同伴的惩罚。进行了报复,带着仔牛逃遁了。天赐似个狂人,挥动着竹鞭,在荒原上找着觅着,喊着叫着。他耳边好像总是响着汕头普通话:“只能增加,不能减少……”头一天出征,就折兵损将,这个司令真不好当!
陶天赐的衣服全被汗水泡湿了。他驼着背钻进丛林,他弯着腰爬入石洞。衣服给荆棘钩破了,脸上、手上、脚上都被利刺划破了,渴了、饿了、累了,蛮牛仍然寻觅不到。在这荒山僻野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给他帮忙?
突然,山坡上那只驼背的公牛仰头“哞”的一声叫了起来,深沉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接着,另一吼声也在叫着。这是老母牛的叫声。这时,陶天赐喜出望外地向着母牛吼叫的方向奔去。这时,母牛又吼了一声,天赐朝更准确的方向走去,进了林子,仅走二、三十步,见老母牛竖着脖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两只仔牛卧在它的脚边反刍。原来老母牛闯进山林时,树叉上的一支枯枝把捆在它脖子上那圈麻绳卡住了,使它进不得,退不能。这样,它只得本能地站在这里。当它听老伴公牛吼叫时,它才站在这里应和着……
找到了这头老母牛和两头仔头,陶天赐十分高兴。他感谢上天的保佑,感谢那支枯枝的帮忙,不然今晚回去先被斗争,然后就一定关进牢房。
陶天赐将枯枝上卡着的麻绳解脱下来,将老母牛牵出林子,两只仔牛也低头无语地跟随着出来。
夕阳,搁在山坳上的夕阳,已将山坳上面的天空染成血红一片。树洞里蹲腻了的蝙蝠,这时也飞了出来。它们在飞着、翔着。不知道是欣赏这血色黄昏,还是在设法逃躲那即将到来的长夜。
“嘀嘀哒哒”的号声在树梢间、在山谷里回响,这是干校收工的号声。听了这号声,陶天赐卷好塑料雨衣,把那双寻找老母牛时拐断了鞋鼻子的海陆空鞋,挂在肩上,将斗笠佩在背后。牛司令准
备收兵回营了。他将竹鞭一挥,大声吆喝着,吃饱玩够了的牛群,在那头母牛的带领下,乖乖地返回牛棚。
晚上,躺在摇摇摆摆吱吱作响的竹床上,陶天赐想着这天惊心动魄的放牛历程。他心里自忖,真是“吉人天相”。接着,他又自我叹息着:“牛族夫妻父子还能享爱天伦之乐,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一我,却尝受不到这些,难道人不如牛马?
第二十八章(1) '本章字数:2084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24 10:13:12。0'
一天下午,陶天赐接到通知从干校回到苗寨中学。他踏进了杂草丛生的校园,一些昔日共过事的革命教师,好像受过严格的统一训练似的,一看到他,不是横眉冷对,就是绕道而走。看到一些学生,不论是男是女,腰间都横扎着一条大皮带。头上歪戴着一顶褪色军帽。这些学生,是当代的天之骄子,他们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他们敢想、敢闯、敢造反。他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们看到了陶天赐,认识的,知道他是一只已被打倒在地,并且踏上千百只脚的黑帮。不屑一顾。不认识的,他们不管你是黑帮、红帮,板着面孔,擦肩而过。总之,他们都十分地忙碌着,他们在忙着造神,忙着拜神,忙着营造他们那史无前例的伟大事业……
陶天赐回学校来,首先必须找校长、找革委会主任。学校规模小,没有专设校长、革委会主任办公室。要找校长、革委会主任都必须到家里去找。来到校长、革委会主任范东鸿的家,范校长??现在更时髦的称呼是范主任??热情地跟天赐握手,搬来凳子让他坐。
范主任对陶天赐这般的热情,并不使天赐心里舒畅,反而使他心里更加不平衡。他觉得,像老范这样的红人,按他们的处世哲学,他对黑帮只能是死套经文演绎,狠狠进行批判,横眉怒目斗争,现在他却变得这样反常,跟他握手,给他让坐,这不能不使常遭批斗的陶天赐心生疑云。他想,这姓范的,究竟又在耍弄什么花招?
“陶老师,在干校生活过得习惯吗?”范主任的语调十分温和,语气中还带有关心的成份。如今的范主任和昔日斗争大会坐在主席台上的范主任判若两人。
“那里的生活,习惯要过,不习惯也要过”。
“下放劳动,是毛主席的号召……”
“正因为是毛主席的号召,习惯要下去,不习惯也要下去。不过,我下干校,跟一般干部下放干校不一样。”
老范怕天赐的话匣子打开后难以关上,他马上把话题支开:“我们要相信党,相信群众。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给出路的政策是党的一贯政策,我们坚决贯彻执行党的方针政策,坚决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老范见天赐没有接话茬就说:“革委会决定,最近要解放一些在运动中说了一些错话,做了一些错事,而又愿意决心改正的好的和比较好的同志。今天找你来,就是把这些情况告诉你,希望你回去写一份像样的检讨交上来,争取第一批解放。”
从学校回到干校来,有关解放干部的消息满天飞。甚至第一批解放哪几个人,第二批正酝酿着又要解放哪几个人,都说得有板有眼,有名有姓。
这些年来,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对解放张三解放李四的传扬,也只是将信将疑。
陶天赐回干校后,又举笔写起了检讨。这些年,写检讨也好,写交代也罢,反正都是写那些东西。写这东西,天赐颇有经验。当他把自己认为应该写的事情写清楚之后,交了上去,他们都会说是“态度不老实”,“交代不彻底”,最后勒令重新再写,不然就难脱胎换骨,就要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尿堆”。小将这么说,造反派也这么说;工作组这么说,工宣队也这么说,军宣队也这么说。他们身份、职业各不相同,时间也是有先有后,他们说这些话,腔调相似,内容相同,似是同一个录音带里播放出来的声音。
经过这样的事情多了,陶天赐慢慢地悟出了一种对策:每次写检讨,字数不宜过多,但也不能太短,字数多了,自己费时劳神,交了上去,他们塞在抽屉里,并不去看,这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写得太短,虽是省时轻便,但他们一看到巴掌大的两三张纸,马上就会火冒三丈,把你骂得狗血淋头。说你玩世不恭,抵制革命。因此,他写的检讨,不长也不短,里面尽量多些引用语录。检讨交上去后,底稿一定留下,以便下次依样画葫芦,少伤了一些脑细胞。
范主任要求写篇像样的检讨,陶天赐根本不去考虑什么像样不像样。他从箱子底下抽出检讨的底稿,照抄一篇,写上新的日期,准备交上去。
想不到,陶天赐的检讨还没交上去,干校就开大会宣布了解放第一批教师的名单,陶天赐的名字也在其中。
对于解放,陶天赐反应十分冷淡。他觉得在这阶级斗争天天讲的日子里,政治运动像大海中的浪涛,前波未平,后浪又起。今天这顶帽子摘掉了,说不定明天又给你戴上另一顶新的帽子。今天解放了,说不定明天又被绑了起来,投进监牢。解放后的命运,不会比未解放时好多少,未得解放,天天随着牛群披星而出,戴月而归,只要牛儿不丢失,一般没有谁来干预。一个人在荒坡上,在山岗下,当牛族吃饱、喝足躺在荫凉的地方闭目养神,悠悠反刍时,他就可以仰卧在草地上,面向蓝天,欣赏高空上那闲踱的浮云。他还可以面对高天和沟壑,大声朗诵:“……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牛族不懂人语,它们听主人纵声高唱这古怪言词,只有听之任之,要是公牛调皮捣蛋,母牛怂恿事端,子牛不听驯化,他可以任意喝骂,挥鞭驱打。要是获得解放了,他又回到学校来,就不得不看人脸色行事,仰人鼻息说话,多憋气啊!当牛司令跟当学生司令不一样。在讲台讲错了一句话、在黑板上写错了一个字,阶级觉悟特高的学子,马上就会说你这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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