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煮研究生院》第72章


“咱们走吧,”喝了多半瓶陈年威士忌的李彬没有丝毫醉意,这位枕流朋友圈中少数几个比小胖子酒量还大的“独孤求败”之一捻掉刚刚点燃的香烟、站起身来,既没付钱,也没签单。
回到车上时,李彬已经恢复了往日那种自信而潇洒的仪态。
在大型购物中心里,最为门可罗雀的店铺就要算那些奢侈品柜台了,偶尔几个畏首畏尾的光临者,也大都只是过过眼瘾、唏嘘一番走人了事。好在,这些珠宝首饰、金银珍玩往往没有保质期,反而越老越值钱,所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养三年的老板们倒也不很着急。推而广之,像李彬这类王老五也不用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身价定当与时俱进。
然而,对于女孩子这种鲜货来说,情况便要凶险许多,二十六岁之后,她们的半衰期最多不会超过五年。如今的征婚广告上,经常能见到那类清仓甩卖的大龄“剩”女,条件往往还相当可观,硕士博士、收入不菲、雍容典雅、豪宅名车;显然,当年都是些眼光甚高的抢手货,挑来挑去,才猛然发现好男人都已经成了有妇之夫,于是只好屈尊贱卖,要不然就只能咬紧牙关搞姐弟恋了。所以说,该出手时就得抓紧出手,对于研究生院里这帮心高气傲的半老丫头们尤其如此。
进京一年之后,女生宿舍门前终于贴上了大红喜字,这次,有所斩获的是程晓枫,也就是枕流他们的副班长。这位首开记录的女孩儿来自安徽凤阳,语言发生学专业,据说,她毕业论文中的主要观点是,人类之所以要发明可以作为标记符号的文字,是哺乳动物用尿液划分领地行为的一种自然进化。
新郎官好像叫胡高,北京土著,爷爷是八级老木匠,曾给冈村宁次打过马扎,在某家具公司供职的父母就更了不得了,刚果布拉柴维尔共和国大使馆的沙发号称就出自他们的手笔;双双内退之前,把独子胡高塞进厂里接了班。现在看来,二老果然目光深远,如今,那家苦苦维持的国有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全部启用外地民工,已经好几年不公开招聘了。就凭这铁饭碗,胡高自然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儿,可二般的姑娘也懒得搭理他,于是,直到几个月前经邻居他张婶介绍了模样还不错的程晓枫,男孩儿才勉强觉得没白白糟蹋了自己的童子身。家中的父母自然也对这段姻缘频频点头,别说是硕士,胡氏“一门忠烈”连高中生都没出过。当然,下嫁的程班长也不算委屈,人家毕竟是北京户口,还有套两室一厅呢,为了给新人腾出“翻江倒海”的空间,本来和孙子住在一起的胡爷爷已经搬到阳台下榻,走之前把那架祖传的、可以抗十二级地震的双人床留给了三代单传,这就够可以的了,咱不就图个人好么?
其实,徐枕流根本就没和程晓枫说过几句话,丝毫谈不上相熟,可却意外地被邀请参加人家的“童话婚礼”。他本想借故推辞,但“办事儿”那天早上,研究生会几位大员特地跑到枕流楼下“逼宫”,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匆匆用信封装了三百块钱随礼、跟着扬长而去了。
坐在车里的徐枕流一度感觉自己可能被绑了票,“大典”所租用的饭店也太远了,在高速路上狂奔了五十多分钟才到;还好没晚,“接亲”的队伍尚未抵达、大概正在四环路上招摇过市呢。这次婚礼是由家具厂工会全权主办的,所用车队都是公司领导“御用”的奥迪A8,胡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又破天荒地“嫁接”了个女知识分子,厂里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大门口是个签到处,奋笔疾书完的枕流刚要进去,旁边那位研会主席满脸堆笑地跑上来关照他把奶奶的名字也代签上,这终于解开了男孩儿心中的疑惑,他苦笑一下,故意歪七扭八地写上了“王澜”二字:“职务用不用注明?”
“不用,不用,”主席没有丝毫的不快,而是春光灿烂地告诉徐枕流:“我们最后一块儿写。”
接下来该交钱了,枕流拿出信封递给司仪,这道手续由厂里的会计直接负责,把所有红包逐个装进统一的口袋内并写上“XXX敬贺”,搞得你连作假的机会都没有。事实上,尽管省去了不少支出,但此次婚礼的费用连同装修、各种采办几乎耗去了胡家的全部积蓄,难怪在财务环节如此上心;北京市民阶层对“面子”的看重可见一斑,的确,对于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值得炫耀的他们,也只能靠这种海市蜃楼来保住那自欺欺人的“尊严‘了。
在欧美文化中,白色象征纯洁,所以新嫁娘的婚纱被做得像蚊帐一样;可这种颜色却和中国的孝袍子、哭丧棒雷同,让人觉得很不吉利,哪有咱的红裙红袄显得那么喜兴。于是乎,各种土洋结合的彩色婚纱便随之产生,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比如今天的程晓枫身着一套大红色的“蚊帐”惊艳登场。其实,国外也不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婚纱,可按照人家的习俗,那都是给二婚准备的。
“来来,大家满上,”胡爸爸志得意满地给主桌的“贵宾”们斟酒:“这是我儿子出生时买的,就为留到他结婚时喝。”看来,国人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做得还真挺配套,不光给婚纱上了色,连“女儿红”都被变了性。
胡高差两岁满三十,也就是说,这酒已经有28年的历史了。前几天跟李彬去开完洋荤,枕流专门查过,所谓“皇家礼炮”,就是指窖藏21年以上的苏格兰威士忌(象征欧洲国家接待外国元首时鸣礼炮21响);照此类推,这瓶“处男红”该称作“中华礼炮(中国逢重大庆典活动时,鸣礼炮28响,象征从1921年建党至1949年建国的28年革命历程)”才对。
枕流品咂起这杯醇香的琼浆玉液,却总感觉口中洋溢着一股腥腥的味道,28年,需要用多少鲜血才能凝结成今天的歌舞升平呢?当年,毛泽东之所以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其初衷就是为了避免封资修的复辟,但结果如何,统治当今中国的还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男孩儿看了看满座那些其乐融融的干部、学者、以及所谓的工人阶级,趁陶陶然的宾客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空挡,他偷偷将有些浑浊的陈酒洒在了地上,不知今夜的鸳鸯会不会梦到那些九泉下的孤魂。
“砰!”众人的欢呼声中,新郎新娘手握一大瓶香槟浇灌着五层高的酒杯塔……
大陆媒体形容祖国面貌时最长用的一个词汇就是“日新月异”,的确,如今的中国,什么都来得快、去得更快,让人目不暇接。刚才还热气腾腾的婚宴,没过多久便尘埃落定、人去楼空,等枕流回到研院时,几天前的舆论焦点,似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人来人往中,一切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当然,宿舍楼前那两幅大大的双喜字还在徐徐暖风中招展着,但已经不能引起过客们丝毫的注意。“文革”时,为配合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经常需要创作一些领袖题材的大型室外绘画,在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中,**燃烧的“红”理所当然地成为画作中最常用的色调;可问题是,这种颜料往往很不稳定,几天的风吹日晒就成了象征机会主义的粉色,别的倒也罢了,咱领袖脸上的“红光满面”要真褪了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为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厂家只好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用价格昂贵的朱砂作为红色的原料,还在包装表面注明“领袖面部专用”。说起来,这朱砂可是个好东西,您要是受了什么惊吓,把它装进猪心里炖着吃就管用。不过,研院楼前的这幅大红喜字肯定没舍得用这么高贵的颜料,所以,估计很快就得变得淡乎寡味。其实,纵然是驱邪扶正的朱砂,也不是铁板一块,若用它来研磨,便可以产生各种色彩斑斓的效果,就像人心一样,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徐枕流怏怏不快地在院里转悠了整整一下午,却感觉什么都不大对劲,图书馆还像往常那样死气沉沉,连平日里挥汗如雨的篮球场都变得门庭冷落。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似火的骄阳已经懒懒地垂向远处隐约的群山,该“鸟倦飞而知还”了。
推门进屋,却发现家里的一切并不比外面温馨。吴雨显然是回来过,早上出门时她好像说晚饭要包饺子吃,此刻,和好的面正在盆中“醒”着,做馅用的各种原料已经切碎、但尚未“会师”,男孩儿摸了摸还存有余温的炉灶,大概刚被熄灭不久。
老式空调依然在嗡嗡作响,电视机也开着,只是被关掉了声音,新闻主播的面部表情有些滑稽。吴雨出门时怕是很仓促,向来心细的她即便只下楼买趟报纸也会把家中的一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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