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第24章


老叶在岩寺镇的肉铺子里买了一只羊腿,又坐了老王的车回来,到家就收拾羊腿。把栗子肉取下来薄薄地切了,排在盘子里,皮和碎肉加骨头还有白萝卜,再加一把八角茴香,煮了一大锅汤,等羊肉煮得酥烂了,捞出来放得稍凉了,用块纱布卷起来,裹紧,外面用棉绳一道道捆紧,做成扎肉。汤里的萝卜吸饱了羊肉的膻味,是不吃的,捞出来扔了,原汤连锅就放窗台上冻着,这样的天,放上一个星期也不会坏。
到晚上下班时,他已经生着了炭,涮肉炉子里的汤也滚了,里头搁了夏天时晒的虾干、问农民买的笋干,几大片姜,几段葱白。炉子的烟囱上还有白铁皮敲的一节拔风筒。
朱紫容和徐长卿还有刘卫星下了班一起走的,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炉红红的炭火和滚热的汤,不感动都难。刘卫星看了不停地赞美,说叶哥做事,总是这么完美。
朱紫容摘下围巾,扎起围裙,接过老叶洗净的黄芽菜泡软的菜粉丝端上来,老叶再加一盘盐白菜,放在汤里吊鲜味。四个人坐下就开吃,正好一桌。等第一轮煮熟的羊肉吃了下肚,几个人才放慢了筷子,说起闲话来。
老叶把今天在车上听说的事绘声绘色讲给他们听,听得朱紫容一直皱眉头,不停地打断他,说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老叶一笑住口,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放进汤里。
吃得半饱了,老叶对徐长卿说:“你们下次去看老帅,把羊肉汤给他带去。还有他的大衣,也给他带上。这孩子可怜,比你们都小,又生得单薄。生这么一场大病,要是他父母知道了,不晓得心痛成什么样子。”
朱紫容看看老叶,忽然说:“我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了。不过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别再打了。”
老叶哈哈一笑,说:“人生在世,总要一博,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徐长卿这晚在桌子上一直话不多,这时听老叶这么说,便问他:“问题是此‘博’是拚搏呢,还是赌博呢?”
“就看遇到什么时机了。”老叶说,“时势造英雄,弄潮儿向潮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都这么说了,徐长卿便不再多讲。再怎么不同意他的观点,老叶总是前辈,知道的比他多,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的事也比他多,徐长卿从来对老叶只有钦佩的份。朱紫容果然不再劝说什么,只有刘卫星,对他的论调再次五体投地,向他讨教怎样才能站立潮头而旗不湿的诀窍。
老叶喝了几杯蜜酒,来了酒兴,讲起当年红卫兵是怎么建立怎么壮大怎么文攻武卫最后又是怎么偃旗息鼓以至后来夯钵啷当全都去了云南海南种橡胶去了的过程。徐长卿刘卫星他们年纪小了一轮,没赶上当年的红火,有些事情并不是很清楚,这时听老叶一一讲来,顿时有恨自己晚生了几年的遗憾。
老叶说起他当年大串联的光辉事迹,说得眉飞色舞。说当年大家都停课闹革命,一颗红心向着党,个个都想去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的接见。有的人是急性子,就扒火车,一段一段往北京坐。那个时候调度都乱了,有火车就上,不对头就命令司机停,一时又两派打了起来,谁打赢了听谁的。火车司机根本不敢得罪红卫兵小将。你不要想可以一辆车太太平平坐到北京。他当年就是在坐的直达列车去北京,谁知第一站在南京一停,就被命令调头往江西开,南京的红卫兵说是要从井冈山出发,重走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路。
又说,他当年身上就带了五块钱,从上海出发,到了南京,井冈山,后来去了长沙,站在过橘子洲头,看湘江从眼前浩荡而去,真的是豪情万千想大干一场。后来去了瑞金,遵义,重庆,西安,连新疆都去了,再到延安,最后到北京时,已经过了大串联的最疯狂时期。这一路花了他大半年时间,真正叫做风餐露宿。
徐长卿问:“那你五块钱是怎么够用的?就算车子可以搭,饭总要吃嘛。”他也是搭车旅行的常客,因此对这个问题很有心得。问的话也问在点子上。
老叶对朱紫容说:“我以前就说我徒弟有像我,有我六成的本事,你看没说错吧。”朱紫容笑笑,不搭话。老叶接着说:“大串联时有一名词叫‘红卫兵接待站’,一般都在当地最著名的学校里,办事的也是红卫兵干将。他们掌握了学校的一切权力,包括财政。你只要找到同一派的接待站,把学生证拿出来,他们就会很仔细地做记录。你报上你要去的地方,他们按实际费用会发给你钱和粮票,你拿了这点钱就可以买吃的了。不多,但足够吃饱。有的人甚至越串联钱越多。”
刘卫星也听得入神,问:“那是怎么办到的?”
老叶说:“大串联前是武斗,那真是乱得要死,有的学生被打死了,有的人就捡了死去学生的学生证,冒充是自己。每到一个地方就去两个派别的接待站,就得到两份补助。你说是不是会越事前钱越多?”
把刘卫星听得羡慕不已,巴不得自己也换下工作服穿上军装戴上红袖箍去串联去。
徐长卿又问:“那这此钱最后由国家掏腰包了吗?”
老叶说:“这就是我说的接待站的红卫兵干将们工作出色的地方。后来那些登记记录的本子全都寄到所在的学校,又归入了档案,最后跟着档案到了工厂,这些钱后来从工资里分月扣除了。”
朱紫容忽然笑说:“怪不得你刚进厂时工资总是比我少,原来是这个道理。连我都不知道。”
老叶也笑说:“你没问,我当然不说。”
“我以为你是给你父母了。”朱紫容说。
“也给的。”老叶说,“所以只好请你吃三分钱一支的盐水棒冰。不像现在,想吃个啥就吃啥。”
朱紫容笑一笑,用煮得发白的浓汤泡了饭,静静地吃了。
博眼子
老叶的“人生在世,总要一博,此时不博,更待何时”的豪言壮语自从喊了出来,他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一本正经拿此“博”当彼“搏”了,天天晚上去老童家。既然老童的钱是这么来的,那就不赢白不赢,赢了也不伤阴翳,间接地还替那倒霉的两个人出了气。
不过几天工夫,老童的那一百元不义之财就归了老叶。老童输光了钱,脸发白,又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来,只管缠着老叶要翻本。这两人越打越大,别的人已经不敢奉陪了,老童再叫人都没人肯来,只好拿出扑克牌来赌。老叶本就无所谓的,来什么不是来?临开春前又下了雪,大雪封山,连买菜的车都出不去,大冬天的又没露天电影可放,不打牌,又做什么好呢?
两人对赌,什么路子都是多余,老童提出来“博眼子”,这是专供赌博的一种牌戏,来钱快,速度也快,什么花活花招在“博眼子”面前,都是白搭。打法也简单,开一副新牌,拿掉大小怪,庄家洗一洗,洗乱了,叠起来,由对方切牌,然后各发两张,一明一暗,凑成一对的叫“宝子”,比的就是宝子的大小。最大的“宝子”是红桃A和黑桃A,叫“珍珠宝”。两只“皮蛋”也就是一对“Q”就叫“娘娘宝”,“皮蛋Q”是皇后,当然是“娘娘”。也有不是一对而凑成的一对,如“茄根”和“皮蛋”,也就是“J”和“Q”凑的对,叫“姘头宝”,而正经是夫妻的“Q”和“K”却不是对子,因此“J”和“Q”是“姘头”。
其实这牌戏是在牌九的基础上发展变换来的。解放后麻将牌九都被禁,外面再看不见卖。但扑克牌却是所有都有。不知是什么人想起用扑克牌的花色来代替牌九的花色。“老K”就是天牌,小“2”是地牌。牌九里有“天地人和”四种牌,“博眼子”同样有天牌地牌,人牌没有,却有和牌,但和牌又不“和”牌,改叫“鹅”牌,用“J”代替,算4点。3、9、10是长牌,6为短牌,余者为无牌,一对10是“别十”。老K和小2就是天牌加地牌,有个名目叫“天地搭进”。
这个牌戏,如果没有雄厚的资本作后盾,是很少有人敢来的。老童提出来“博眼子”,那是真的放手一搏了。而老叶这些日子赢了不少的钱,哪里怕他。赌博这个事情,本来就是赌资越多,胆气越壮,越有钱的人越会赢的一种游戏。
赌到半夜,老童已经输得再想不出有什么可押的,忽然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在雪地上跑了几圈。他房里本来烧着煤炉,门窗又关得严,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这热身子一冲进冰天雪地里,马上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打得涕泪四流。老童仰天大喊一声:“二十年风水各西东!”,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拉开裤子撒起尿来,像是霉运会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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