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第42章


回安徽还是乘后方基地的运货车,仍然是去延安西路上的联络点。每天早上七点有一趟车开往他们那里,在上海的父母亲友要带什么东西给孩子们,也都是把包裹打好了交到这里,他们自然会带过去分到每个厂里,再交到本人手里,一次都没有出过错。这个地方对有孩子在安徽三线厂的父母们来说,是很熟悉的了。
徐长卿的姆妈常来这里,一来是住得近,在不冷不热的季节,走走路荡荡马路就过来了,二来也是担心自家的孩子吃得好不好。她在家熬了蟹粉油或是烧了八宝辣酱,一定会多装一瓶出来,送到这里,让司机带给徐长卿。这天徐长卿要走了,她是第一个要送的。
同来的还有徐长卿的大哥和大嫂,爸爸上班远就不送了。在联络处的院子里等装车的时候,申以澄和她的父母也到了,同样是大包小包。申以澄上次来徐家参加过大哥的婚礼,认得徐家二老,便主动上前打招呼。徐长卿是见过申老师夫妇的,也过去叫申老师申师母好。两边的家长露出笑脸答应了,闲话几句后,由孩子们把他们介绍给对方。两边父母都把两个孩子好一通夸奖,听得徐长卿和申以澄都不认识对方父母嘴里说的那个人是自己,两个人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每过一分钟附合地笑一下,嘴里不停地说“哪里哪里”,“没有没有”,“还好还好”,“我比起他/她差远了”……比起早两天警告自家孩子不得早恋耽误学习如临大敌的劲头,让人看了几乎疑惑这两边的家长是不是要攀亲家。
徐长卿大哥一声不响地把徐长卿的包放进大卡车车厢下的行李箱里,书和复习资料装了一只纸箱,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大嫂则再检查一遍交给他要随身背的书包,里头有军用水壶和压缩饼干,还有盐金枣话梅糖这些生津止渴镇呕的小零食。
寒喧已毕,申以澄的爸妈也往行李箱里放东西,和徐长卿大哥点个头算是招呼了,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什么东西放在下面什么东西怕压的。徐长卿大嫂看申以澄一个人站着便过去和她说话。先谢谢她来参加她的婚礼,上次忙,也没顾上多聊几句你就走了。
申以澄忙笑着叫一声大嫂,说:“上次是我先有事要走,都没恭喜过大嫂,今天补上。”
大嫂“嗨”一声说:“恭喜什么,不就是结个婚嘛。结个婚把人都累死了,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就不摆酒席,旅行结婚去了。我这辈子,连上海市都没出过,不像你们,小小年纪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叫你爸爸姆妈怎么舍得?”
申以澄说:“还好不算远,一天的路程,比起人家上山下乡到黑龙江的,我们好多了,人家坐火车也要五天四夜呢,听说坐到后来,脚都是肿的。”
“这车这么方便,我都想搭车去黄山玩了。”大嫂看着/炫/书/网/整理(。。)装待发的卡车,司机已经来了,和徐长卿在说话,一会儿又被介绍给徐大哥和申老师,徐家姆妈像是也认识,也过去打招呼。“听说你们那里离黄山近,有没有去玩过?”
申以澄摇摇头,“没有,其实不算近的,都是当初厂领导为了让我们安心编出来的。我们厂两千人,去过的人几乎没有。至于别的厂子,就不知道了。”
大嫂摸摸申以澄的肩膀说:“生得这么单薄,你妈妈要担心死了。我们家阿弟是个老实孩子,书读得少,你这么聪明,以后多帮助他。”
“哪里,徐长卿是我们厂里的‘秀才’,有本事得很,平时都是他帮我的。”
“秀才?他也算秀才?字都不认识几个。”大嫂笑。
申以澄认真地说:“他的字写得很好的,我们厂里的好多大字报黑板报都是他出的,工会有什么活动也叫他去办。去年刚打倒‘四人帮’那会儿,横幅标语什么的,写了好多。字真的写得很好。”
大嫂更是大笑,“写大字报的秀才,那我可是见得多了,我们厂里只上过识字班的人也是写大字报的高手。”
申以澄只好回以一笑。她的父母在别人面前,也同样是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的,回到家里又会说,你看看那谁谁,比你差远了,怎么怎么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因此她也不奇怪了,但大嫂开朗的个性、随和的笑容叫她很喜欢。
司机老王查检过车子,交好了验货单和出库单,锁上车厢挂锁,招呼徐长卿和申以澄上车,两个人才和父母告别了,两边的家长又说了好些多看书好好学习等话,徐长卿和申以澄除了听着点头的份,什么话也插不上。
好不容易老王发动起车子开出了院子,两个人同时呼了一口气,像是解脱了一样。听到对方的声音,又一起笑了。徐长卿说:“烦死人。”申以澄说:“吃不消。”徐长卿说:“有时为了躲清静,我宁愿是在安徽山里。”申以澄说:“我也是。这三个月我妈要把我逼疯了,天天逼我读书,我和妹妹多说会儿话都不行。对我妹妹就只有一句话:别打扰姐姐看书。
老王说:“我见得多了,所以赶紧把车开走。前天我把厂里的两个替换你们的人送来了,就知道你们是坐今天的班车。今天本来不是我的班,我和另一个司机说了我来,老徐,我们今天再大吃一顿。小申,这次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哦,干粮有什么吃头。”
申以澄这三个月天天和徐长卿一起上班学习,早就熟悉了,因此也不像上次坐老王的车子那样矜持了,微笑道:“好的。”
徐长卿问起厂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老王说:“死水一潭,能有什么新闻?那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比起上海来,那里像是落后一百年。现在的上海是翻身农奴把歌唱,那里还是唱只山歌给党听。唉,你们呀,回去就晓得是上海好了。”
其实徐长卿是想问问朱紫容过得好不好,但这话问不出口。一个是只有几面之交的男人,一个是不是他们一个圈子的年轻女子,真的都不算熟人。要是换了刘卫星师哥舒他们,只怕不等他问,他们已经说上了。他上次的信和汇款单寄出后,没有收到过回信,虽然他也没盼着能有回信,但真的没有,也是一件惆怅的事情。
三个人一路上说些上海的变化,哪里有什么演出,哪里有什么展览,哪里又有什么演讲,电影院又放了哪些新电影,并不提及厂里的人和事。但越是这样,徐长卿越是觉得不安,如果没事,老王可以说“唉老徐你师傅如何如何”,只能是有事,才这样提都不提。她的罚款,还有老童对她的纠缠,是不可能躲得过的。厂里就那么大一点地方,能躲到哪里去?除非不上班,天天关在家里。
徐长卿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可又不好意思问。如果只有老王在,他还可以开口。但身边还坐着申以澄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叫他怎么开得了口?
在车上坐了半天,他忽然想开了,不过还有几个钟头就到了,有什么好急的?早些知道了,也是坐在车子上着急,什么都不知道,同样是坐在车子上着急,车子总要到的,急也急不来。这么一想,顿时坦然了,看看山里的风景,和老王随口聊几句,在开了十二个小时后,车子进厂了。
厂门口的大沙河边挂着银幕,看来今天晚上会有露天电影。这样也好,就在看电影的时候去看她吧,总比晚上去敲她的门好。
车子一晃就进了厂,停在仓库门口,徐长卿和申以澄跳下车,去行李箱里拿了自己的东西,互看一眼,说一声“再会”,各自回宿舍去了。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回厂,再不可能回到过去三个月里鼓励看书互相阅卷的情形里去了,从此在厂里只能跟从前一样是点头之交。
申以澄怔一怔,她虽然明白是这么个情形,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徐长卿把东西背在肩上,走得飞快,那一纸箱的书像是没有份量。申以澄的东西不少,她一个人根本扛不动,但也不能叫住徐长卿先送她回宿舍,毕竟他也有东西要拿。才在迟疑间,就有吃过晚饭出来看电影的男青工看见了她,马上围上来打招呼,一边动手抢行李送她回宿舍,热情得像朱毛会师井岗山。
徐长卿回到宿舍,也是迎来一阵欢呼。他把带来的肉酱和饼干蛋糕零食等摊开来请大家随意吃,自去卫生间洗脸洗手。出来师哥舒刘卫星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饭盆里分一团米饭和菜给他,也就够他吃一顿了。
刘卫星开口第一句就问:“申以澄呢?”
徐长卿扒着饭,回答说:“回宿舍去了。”
刘卫星又问:“你们这三个月都干什么了?”
仇封建小林他们噗嗤一笑,小林说:“这个人得相思病了,说怎么走之前没问申以澄要地址,不然可以给她写信。我们笑他错别字连篇的,别丢人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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