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第35章


英欢浅笑,没有开口,径直入得玉辂,于黄褥上坐好。
就算是他,见了自己今日这模样,也是觉得一惊……
她垂眼,平盘四角翟羽耀目,想起那一年她受册为储、身着袆衣时,父皇的神情便是如此。
是惊艳罢,自己那时才知这词为何意。
玉辂门帘被人放下,沈无尘的声音在外响起:“陛下,诸事皆全,可是现下起驾?”
英欢应了声,心底忽然一揪,有些紧张。
竟是真的到了这儿。
竟是真的要去见那人了。
她手指轻扯玉带,如此盛装,不知那人见了,眼中神色又当是如何。
马儿四蹄扬踏,玉辂鸣鸾,九旗扬旆,青华轮辕,银毂乘叶,缓缓而行。
风吹动门帘,隐隐可见玉辂两侧阵行整齐的风圣军,狄风银甲着身,于前方驭马而行,甚是醒目。
英欢唇角轻漾,看见狄风,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车身微晃,车外时不时传来马儿的低鸣声,蹄声嗒嗒,热意一阵阵儿地袭来,惹得人发困。
她轻轻合上眼,身子向后*去,神思倦怠,朦胧间又见那双褐眸。
眸中之光亮如寒刃,刺得她几近失明。
英欢眼皮一跳,人一下惊醒,心口阵阵发堵。
车外隐约传来远方马蹄震地的声音,玉辂渐行,那声音渐响,飞快的,一下又一下,到最后,连她在车中都觉微震。
英欢起身,伸手一把将玉辂前的门帘揭开,耀日寒光于远处衔成一片,映目而来。
铁甲苍青,森然摄人,长枪一点如雨相连,冷冷生灿。
战马衔枚,身上披甲,粼粼之光此起彼伏,亮比骄阳。
她胸口一颤,扶住玉辂左侧龙柱,是邺齐大军!
风迎面吹过,扫乱了她面前卷梁,远方疾驰而来的马阵中,一人一骑当先急冲,玄甲白缨,煞是夺目。
身周热意瞬时消弥,只觉寒意逼人。
马蹄答答之声愈来愈响,她已能看清对面阵前骑兵手中之剑,剑尖寒光乍现,而马阵速度却丝毫不减。
玉辂两侧风圣军疾行上前,立盾俯身,朝前张弓搭箭。
狄风勒缰停马,掌中长剑缓缓扬起,朝向对面马阵,随时准备落下。
英欢立于玉辂前,心在狂跳,眼睁睁地看见邺齐大军逼近,口中险些便要喊停,却在一瞬间看见对面阵中那人疾驰数步而停,回身对阵,长枪蓦地一竖。
一声低啸凌空而过。
邺齐大军骤止,战马喷着鼻息,原地尥蹄。
霎那间,她眼中便只剩那人那马,那玄甲白缨,那凛凛长枪,那迫人之势。
然后便见那人勒缰回马,朝她望来。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却能感到那似刃眸光,一下下地划过她的脸,划得她整个人都开始颤。
他猛地一抽身下战马,只身一骑朝她奔来。
大风卷沙而过,将他身后黑色大氅陡然吹起,人如战神一般飞驰疾进,转瞬间便至邰涗阵前。
英欢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眼睛不禁渐渐烫了起来。
他却没有停,驭马冲过风圣军的阵口,飞奔至她玉辂之前,才止。
身后抽剑离鞘、张弓搭箭之声如潮水一般涌起,可他却稳稳立于马上,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她。
然后她看见他眸中寒光蓦地一闪,手中长枪落地,人飞快地翻身下马,干脆利落地立于玉辂之下。
两国大军阵前,刀山箭海之间,这男人冲着她,伸出手来。
英欢怔着,愣着,看着他。
便见他轻扯嘴角,开口道:“陛下亲来犒师,我上圣心甚慰。”
她看着这人,这眼这唇,心口忽而一热。
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顺着银梯下了玉辂。
她微微颤着,展袖伸手,握住了他的掌。
高高的卷云冠上卷梁微晃,恍惚间就见他抬手探来,一把将她眼前的卷梁拨了开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终是火光落定,归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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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十八
她如此近地看着他,那双褐眸中映出她的脸,她知她面色如火,可却挪不开眼。
他的目光,那般温柔,虽是只此一瞬,可却有如天长地久。
风将他身后黑色大氅高高撩起,翻飞张腾,如龙升于天,蔽去了众人目光。
刀枪相触之音不绝于耳,他挡她于身前,她看不清他身后之象,心中不由一急。
风渐止,他的黑氅缓缓而落,他的手陡然滑开,由着那道道卷梁垂下,遮住她的脸。
英欢只觉手被他紧紧一攥,抬头就见他眼中寒了三分,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对她道:“门峡一带昨日突降大雨,山路冲阻,龚明德大军不得西进,只怕陛下要失望了。”
她心上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到腕间力道一松,他侧身而过,让出身后风圣军阵至她眼前。
这男人如何能知道她的计策!
英欢只觉浑身发冷,心中刹那间思虑过千,随即望向狄风,猛地一扬袖,高声道:“传令下去,礼犒邺齐大军,迎何将军入城!”
狄风神色诧然,却毫不置噱,掌中长剑朝左用力一挥,风圣军阵前两翼将士立即收箭避刃,退至两侧,阵口大开。
贺喜望着她,嘴角轻勾,大声道:“谢陛下!”
英欢攥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盯着这男人,心中又痛又恨。
他看见她这神色,嘴角扬得更高,眼中却是愈冷,开口,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对她道:“隔了这么久,你还是想杀我。”
英欢唇在抖,又听他低声道:“可惜不能让你如愿。”
贺喜褐眸一闪,几大步上前,拔起地上长枪,握于掌中,陡然扬臂,狠狠朝前一掷。
长枪划空而过,带起刺耳一道弧音,风裂之声窜入耳中,耳根震痛。
菱铜枪尖,脊高刃薄,稳稳地埋入前方阵中沙地,椆木枪杆上下飞快抖荡几下,所过之痕恰是两国大军对阵之中,丝毫没有偏差。
准得不可思议。
风圣军将士们目光如刀,齐刷刷地扫至他身上,面上神色均是陡转万变,隐隐带了崇佩之意。
贺喜嘴角略动,手臂垂至身侧,下巴微抬,眼睛望向那边。
对面邺齐大军阵中无人号令,将士们却齐齐卸枪下马,铠甲擦震之声此起彼伏,铁青之茫耀日而乱。
几万将士动作整齐划一,掷枪于地,顿甲而立,高声疾呼道:“陛下!陛下!陛下!”
三声高呼,天动地摇,鸟颤人惊。
英欢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
邰涗将士们人人皆撼,以为邺齐大军是在拜她;可她心中却明,那几万铁骑口中所呼之人——只是他。
妖孽!
英欢侧目看他,却见他额角挂汗,脸色僵青。
未及细想,便见他转过头来,薄唇微咧,“忘了告诉陛下,邺齐上东道十五万大军,明日夜里便至邺齐西境。”
她心头火苗陡然窜起,咬牙望着他,恨不能此时夺刀将他砍倒在地。
可却是无论如何也动他不得。
龚明德之部遇雨不能赶赴此处,凉城便只剩风圣军;邺齐大军铁血阵容已见,纵是狄风亦不敢断言能胜;若是入城之后动手将他除之,只怕明晚邺齐大军便会攻破邰涗东境!
好手段,好计谋,好心思!
贺喜眼神似刃,看向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就知道,信不得你。”
英欢眼中怒火将扑,深深吸了一口气,“彼此彼此。”
两军阵中,两人相望,头顶耀日当空而照,四下却是冷寂万分。
…………
大历十一年八月十六日,上赴南都凉城,亲犒邺齐大军于西郊,后执邺齐大将何平生之手归城,小宴行宫垂拱殿,以示惠慈。
是夜,邺齐大军于凉城西郊扎营,而上独留何平生于城中。
…………
南都凉城行宫已建三百余年,其间朝代更迭,几易其主,殿角廊间,略显沧桑。
垂拱殿位在行宫之东,于诸殿中最小,只比京中宫内朵殿略大一些。
英欢迎何平生至城中,着有司以邰涗朝之小宴礼款之。
殿内通明如日,诸臣列殿而坐,乐伎行歌板,又有教坊色长二人,于殿上栏杆边看盏斟御酒。
宴共行酒九盏,杯杯剔透,为邰涗上等花酿。
侍女紫绣抹额,轻拾袖口,笑颜如花,半跪于贺喜身旁,手腕微提,替他玉杯中斟了八成满,“何将军请用。”
贺喜垂眸,嘴角勾起,手将玉杯转了半圈,问那侍女道:“可是醉花酒?”
侍女微怔,“不是。”
贺喜抬眼,目光飘至位于上座的英欢,依旧笑着道:“那倒可惜了。在下有幸曾饮得邰涗醉花酒,堪称世间绝品,一直惦念不忘。”
狄风于对面闻之,脸色微变,抬头去看英欢。
沈无尘亦是听出贺喜话中之意,心中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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