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第109章


英俪芹蓦然抬头,眼中略有恨意。似是知道他是何意。
贺喜低笑。笑声僵寒,“前线战事紧急。沙场刀枪无眼,营中军法无情,他是活是死,端看你是活是死。”
他对上她水眸之光,又道:“只要你眼下不再寻死,老老实实按规矩过日子,朕保他不死。待中宛事定之后,你要死要活,朕都不管!”
她咬住嘴唇,眼中恨意不减,仍是不开口。
贺喜挑眉,冷笑道:“不信?”他垂袖,弯身凑近她,“朕将御驾亲征,若是在外闻得你在宫中有何动静,莫论何因,定杀谢明远!”
她猛地一扯锦被,身子在抖,眼中水光凛凛,“我应了你便是!”
御驾亲征。
几日来只闻西线大举调兵,却不知,他竟是又要御驾亲征。
贺喜直起身子,敛了目光,瞥一眼床头盛药空碗,又看向地上碎瓷,“民赋收之不易,你再这般使性子,莫怪朕不留情。”
英俪芹眼眸又红,撇过头不再言语。
贺喜最后看她一眼,也不再开口,挥袖负手,脚下踩过地上瓷渣,一路穿帘而出。
听见殿门开了又合,她才转过头,看向那只碗,目光定了半晌,而后蓦地伸手用力去掐那碗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泄出心中对他的恨与怨。
青花釉彩龙凤祥和,繁复花纹之间,赫然一抹朱红之色。
她微怔,随即伸指去抹,一擦即去。
指间湿感略粘,分明是赤血一滴。
心下陡惊,抬眼朝外望去,殿门紧合,先前之人早已不见声影。
那拂碗而过的玄色广袖……
漆黑似墨,纵是染血,亦难辨出。
大历十三年二月八日,邺齐皇帝御驾亲征,调京中禁军三万、中宁道禁军八万同赴中宛,会胡义守军于云州。
二月十三日,于宏过水;十六日,林锋楠下越州;二十二日,狄风进泷州,距巍州仅余二百里。
泷州邰大营外,一人一骑飞驰而来,过门不下,亮牌直奔而入。
营中火光犹明,兵沸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待近中军帐前时才小了些。
狄风立于帐外,身未着甲,袍摆受风而鼓,脚下一动不动,眼望直驰而来之人,眼中终是涌出些光。
马未停时,方恺便飞快地翻身而下,不顾踉跄之姿,咧着嘴便奔至狄风身前,自胸前摸出一叠笺,交与狄风之时笑着道:“邺齐同意将军之计,愿与将军共伐巍州南岵残部!”
狄风接过,展纸匆匆阅毕后收起,只是略微一挑眉,便转身入帐,仿若事在情理之中,并无丝毫意外。
方恺跟着进去,口中笑道:“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怎知邺齐大军西进不得,只能南下从巍州入手?”
狄风回头看他一眼,侧目望向帐中悬着的地图,下巴微抬,指向中宛东面,低声道:“谷蒙山、丰涧在前为天险,燕朗铁骑在侧相阻,纵是邺齐大军不惧血战,想要再进也是难事。中宛东面已失五州与邺齐,更不会在此时掉以轻心,燕朗之后又有岳意大军为守,邺齐大军破一不能敌二,以贺喜之心思手段,又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顾一路西进?”
“再者,”他垂眼,低笑道,“南岵帝室北上携财甚多,若能下巍州,则邺齐大军不愁粮响矣。邰只图灭南岵残部,俘邵定易其人,其余断不与邺齐相争,他又怎会拒邰共伐之请?”
方恺面上笑容更大,“将军说得在理,只是属下原也没想到,邺齐答应得会这么③üww。сōm快!”
狄风眸间微动,目光定于图中巍州处,却再未开口。
怎能不快。
他人尚在遂阳时,英欢便已着京中使司送书至邺齐,密信止付那人与阅,议二国共伐巍州之事。
只消她开口,那人又怎会不应。
不过未料及地是,那人竟会真的再次御驾亲征。
他眉头略沉,嘴角微扯,想必是……不甘心在南岵输于邰,誓要在中宛猛扳一局,将他赢过来。
巍州地险多山,又有江环伺,南岵十万大军驻于野,非一部之力能取。
莫论邰还是邺齐,但凡想要南下以攻巍州,势必要分兵留于中北二路,以阻中宛援军。
是以狄风只带风圣军赴此地以候,而贺喜亦将留兵于云州,谁也不敢倾一军之力而伐巍州。
“将军只留十日与邺齐大军,是否太仓促了?”方恺在一侧不放心,小声又问道。
狄风回神,看他一眼,挑眉道:“绰绰有余。”
中宛东南以下皆平原,以邺齐骑军之速,若无意外,最多五日夜便可至巍州以东百里处,之所以将共伐之时定于十日后,不过是留出些时间,以防不测之报罢了。
轻兵扰营,诱敌而出,东西两面大军同时夹攻,南北山谷伏以弩兵,南岵大军本就是败军之部,又如何抵得过如此利兵共谋,只要能于乱中破巍州城,南岵大军定是不歼自溃。
狄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帐外,冲方恺道:“吩咐下去,这几日处处小心提防些,万莫出什么意外;给将士们都吃好点,平日里操练再加一班。”
方恺诺诺遵命,目光却是闪烁不定,直瞅狄风腰间,欲退不退。
狄风看他,“怎么?”
方恺咧嘴,指指他腰间玉佩,“将军以前领军从不戴这玩意儿,怎么这次……属下都看了好些日子了,心里琢磨不出……”
狄风微一皱眉,斥道:“退下!”
方恺一怔,少见狄风对下发火,因是忙退出帐外,合帘而走。
夜风随帘微入,凉意侵面透
狄风半晌才收回目光,头稍低了一下,看见腰间之玉,不由抬手,慢慢将它握于掌中。
其上字之纂痕,划划刻之于
一面是狄,一面是御。
瓶纹纤细繁复,隐隐发亮,她微哑的声音犹在耳侧——
保你平安。
他缓缓闭眼,手又将那玉握得紧了些。
漫漫征途,惟此以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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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四十三
烟卷灰云,席裹青天。
云州城外百里,莽莽草坡上营帐延绵不断,一眼望之不尽。
寒风一起,长草斜倒铺成一片波,逆风翻过的草叶隐隐作亮,自远处望去,仿若清碧湖境一般,刺得人难睁双眼。
营外兵马声沸,六万邺齐铁骑人马着甲,长枪槊戈,弯弓臂弩,整装待发。
营中四角,十六面黑底金字旌旗顺风展扬,明黄锦苏如水似纹,沿旗碎飞,苍戾之景中徒添一抹柔。
中军行辕帘帐未放,里间通明,簌簌微尘在外面洒荡进来的阳光中翻飞轻舞,拂过坚铁硬甲,落于利剑薄枪。
玄紧束腕,狠狠一把拉死。
二寸宽的棉质袍带,在腰间系绕数圈,直待双袍同体不留一缝,才用力打成结。
赭色硬质牛皮马靴上暗隐龙纹,靴侧十二枚缃金固卯,及踝抽带,顺膝而紧。
贺喜直腰,宽肩微沉,背身转回帐中一角。
清暗之下,厚硬帐幕略泛黄渍,独衬得湛然玄利淡存银光。
他伸手,取过那剑,手自剑鞘下端一路滑上去,寒气渗掌,至柄犹盛,握着剑柄时双眸一湛,微跳火花,而后猛地将剑一把抽出。
至玄之暗,似墨非墨,中棱亮直,噙冰带利。
指沿锋刃缓缓划过,压腕翻剑,夹着剑鞘走至案边。
他垂眼。从一旁抽过硝软牛皮,轻轻拂拭剑尖,剑锋,剑柄,动作一丝不苟。目光如火淬剑。
帐外响起脚步声,中杂铠甲擦震之音。
“陛下。”低低的男声伴着顿甲落膝之声一并响起。
贺喜侧身回头,瞥一眼来人,眸色浅沉,墨眉斜扬,“进来。”
谢明远起身,入得帐内,走至他身前几步。低着头又叫了声:“陛下。”语气漠漠,欲抬眼却又不敢。
贺喜扔了手中软皮,一把收剑回鞘,将剑朝他身上猛地一扔,而后负手于身后,立着望他。
谢明远下意识地以掌接剑,翻转剑身垂至腰侧,正要再动时却面色恍变,握紧了剑抬头去看,见贺喜面不作色。正定定看着他。
“此剑还由你来代佩。”贺喜看他半晌,转身去拿甲胄,丢下这么一句话。
谢明远低头看剑,眼中水光蓦现。“是,陛下。”而后慢慢将剑挂至腰侧,垂手待立。
三字中存了何意,不需他道,贺喜自明。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在君侧,此剑定由他来代佩。
本以为此生再不能得贺喜之信,却不料此次随中宁道禁军出兵。至云州后,他竟又被传至御前。
仍是代佩此剑。
君恩厚重似此,纵是粉身碎骨亦难偿。
他手握着剑柄,指尖缓磨其上暗纹,心底之情难抑,却亦难道。
手滑下去的一瞬。忽觉柄侧一处湿粘。
他低头去看。手上带了一抹赤色,眼瞳骤缩。抬手一闻,面色又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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