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第99章


料不到你更绝更狠,不用律法判决而制造一场意外,借刀杀人;其二,疯马冲过时,四周并无阻碍,南溪王可往东跳,往西跳,却偏偏往北跳去?本来我也以为这是场意外,毕竟南溪王的当下行为是外人无法控制的,可后来经这阵子照顾其饮食起居的宫人口中,我却明了一切。”
顿了顿,凤兮继续道:“南溪王自小便是个左撇子,却刻意锻炼自己学会右手写字,右手执筷,然在习武之时却仍旧偏爱左手用剑,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也往往偏向左而不选右。当日那疯马自西北方冲向往东南方行走的南溪王,他当下回身往左手边闪躲后,正立在正南处,位于大树的西面,疯马撞树之时,东风正起,南溪王必定回身探个究竟,就恰好将被东风吹响西侧的山埃之毒吸入腹腔,一切巧合贯彻始终,形成了一次意外。”
此言一出,奚云绶笑不可仰,眼中却一片平静,只听他冷冷反问:“照你所说,这确实是一场意外,再说本王不在现场又如何行事害人!”
“你无须在场。”凤兮直言将其打断:“药房管事掌管药库几十年,经验之深,目光之锐,嗅觉之灵,非常人所及,辨识药材从无错漏;而当日管马的马夫也是经验老到,既可事先算准马奔方向、力道,又可算准坠马时机。当日,这马夫坐于马上,又将准备好的铆钉插入马腹,执缰牵引疯马往南溪王而去,临近时再刻意坠马摆脱嫌疑,不想,坠马时不慎磕在路边突起的石子上,石子虽小,却能伤人,不仅在上面留下了血渍,更因高声呼叫而被南溪王随行宫人听到——事后马夫落井而死,太医验出他腰椎处伤口形状与那石子完全吻合,而井边更有挣扎纠缠的痕迹,不难看出马夫之死也是人为所致。而那药库管事也在同一时间畏罪自杀。
凤兮避开奚云绶的目光,走向宫人拿进的几件证物旁,说道:“此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可奇怪的是,一个是区区药库管事,一个是管马的马夫,二人于南溪王素未蒙面,无仇无怨,怎会突下杀手?又怎会对南溪王当日行踪了如指掌,可事先放置山埃于树梢,又可策马行凶?一切全因你早就收买了当日在御花园当差的宫女、太监,作了部署。待马夫将马牵到附近,南溪王随行人中自会有人看准时机通知马夫行事。但纵使全盘计划如何周密,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说着,凤兮拿起一纸证物:“这上面记载着管事与马夫的过往经历以及入宫前的出身、背景。这管事在数月前因私仇暗中毒害了一宫人,不料被你发现,不但为其隐瞒还予了他许多好处,管事感恩之余亦不停地提供羞葵之药来压制你的病情,也难怪你入京数月病情却一直稳固;而那马夫,原本生于西属,也是偶然被你发现其养马、驯马的独特本事,特收入门下好生调 教,你入京时带了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替代了原有马夫,宫中马夫甚多,互无往来,此种小儿又小的职位补缺也是无人在意,也就相安无事到了今日。”
“再说那南溪王的随行宫人里,有一名正是当日临时加上去的,本来预定十人护送,怎知其中一人前一日犯了点事,够不上挨鞭子的罪名却被无故打了三十几鞭子,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你的人刻意制造此事,又故作临时换人,这才成就了管事、马夫、宫人三人的配合,缺一不可。”
凤兮不温不火的缓缓叙述完毕,良久良久,奚云绶都未接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尹太后却开了口:“本宫很不愿相信此事,但此时此刻罪证确凿,容不得你再辩驳!试问,那三个凶手互不认识,互无往来,却暗中或多或少受了你的恩惠,你叫本宫如何再找个怜恤你的理由!”
第二十章(上)
尹太后话才落,奚云绶已笑不可仰:“成者王侯败者贼,输就是输了,本王无话可说。”这话听得尹太后怒火中烧,尤其奚云绶那讥诮嘲讽的笑更仿若刺入软肉的利剑一般,尖锐之极,扰人惊心。
许久许久,尹太后、荥皇后都有丝尴尬,有丝不知所措,却不知是被笑声中包含的讥讽戳中心虚,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人,直到奚云绶的笑声停止,才听他淡淡冷冷的吐出一句话:“请让我跟她单独谈谈。”
凤兮微微眯了眸子,侧首正望见东、西宫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得勾起嘴角低声请示,东、西宫皆同意,紧接着落荒而逃的离开小屋,只留凤兮、奚云绶默默对望。
不多会儿,凤兮懒懒坐到一旁,轻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静待奚云绶开口。
奚云绶苍白瘦削的脸紧紧包裹住面部的骨骼,就着暗处的阴影轮廓更显立体,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骷髅一般,浑身充斥了哀伤颓靡的气息,相信无论是谁见到现在的奚云绶都会萌生同情怜悯之情,除了凤兮。
奚云绶低垂着头轻声说道:“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死得其所。”
“你不问我为什么么?”凤兮打断道:“其实我有很多种选择,我可以指证你,也可以随便交个人出去……我并不是非要说出真相的。”
哪知奚云绶听了只是不在意的笑笑:“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主谋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会想方设法把所有事情都算在他头上。不择手段,你应该学的很好的。”
凤兮静静地望着抬起眼睛的奚云绶,在他脸上仿佛感到了最宁静祥和的波动,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闪烁着幽深的光,自然微微上扬的嘴角不再存有讥讽的意味,可就是这样的奚云绶才更使人无措,如果奚云绶依旧带着抵御外人试探的假面具,说话依旧多刺多针,那么凤兮或许可以坦然面对……
只听凤兮轻叹一口气,幽幽道:“难道你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赎罪么,结党营私,屯兵自重,欺君罔上,意图篡位,如今又谋害了当朝南溪王,还是你的亲弟弟,累累恶行,罪不容赦……毕竟你确实是触犯了国法。”
凤兮那样指责性的目光,直勾勾的骇人心魄,可除了奚云绶那紧攥的拳头上青筋暴露,从面上看不出半丝隐忍,尤其是他的回答清清淡淡显得毫无在乎:“除了结党营私,屯兵自重,欺君罔上,意图篡位,杀人放火,还有很多事是一个人不会做的,比方说……陷害不到十岁的亲弟弟掉落冰窟窿、出卖亲兄弟以换得个人利益、情感敲诈、侮辱一个身患重病多年的人……这些都不一定会受到国法制裁,却并不能证明他们没罪。类似这些的事……你应该深有体会的,这些人的行为比肉体伤害更残忍,却依旧可以逍遥法外。”
凤兮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你说得对,人做错了事不一定会受到惩罚,逍遥法外的多得是……人生在世也从来没什么公平可言,好人不一定长命,坏人却可能会享尽荣华,颐养天年。老天就是这么爱愚弄世人,就爱看着别人自相矛盾,互相残杀,活在各种各样的纠葛矛盾中……今天,你栽在我的手上,也许他日我会同样死在别人手里……天理循环,你懂的。”
听到这话,奚云绶缓缓低下头咯咯乐了出来,好像听到令他十分喜悦的事,但也不过是那么一小会儿,他便收敛了笑容轻声说道:“我很累,麻烦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离开了软禁奚云绶的宫房,门口正站着等候多时的小太监,见了凤兮立刻上前回话道皇后娘娘有事相商。
抬头看了看天,申时才过,凤兮轻揉了揉额角便踏上车撵,一路晃晃悠悠直至来到皇后殿,才顿觉肩颈处酸酸涩涩的痛。
费忠仁躬身迎接,趁着凤兮下车的当头上前低声提醒道:“皇后殿内有点古怪,不过请王妃放心,里里外外都部署妥当,丞相大人说只要娘娘示意,届时……”
哪知凤兮听了此言并不惊慌,连一丝喜悦都未露出半分,她只是笑着,意味不明的笑着,缓缓往那高而肃穆的宫门走去,仅留下一句:“该来的总会来的。”
正如费忠仁所说,凤兮自踏进那扇宫门起,就发现周遭的不对劲,且不说走动的宫人各个神色异常紧张,甚至流动的气息中都蔓延着浓厚的杀气。前来迎接的宫人说话时眼神闪烁不安,说话声带着颤音,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脚下不稳,两次都险些被裙角绊倒,凤兮木然的瞅着那宫人的背影,冷笑一直悬挂在唇边。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这一天。
凤兮如此想着,心情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畅快,反而越接近事实真相而有了惧怕感,生怕揭穿真相的那一刻——毕竟在某些时刻,或者说在面临一些事所做出的某些选择,她与荥皇后都是那么的相似,不惜一切代价的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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