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约》第40章


“诸位大人也暂时回府吧。”承渊言毕,独自先出了廷机阁,背影萧瑟落寞。
承渊直接去了青骊寝宫,不让他人出声,连司斛都被其悄悄退下,他默默入内,见青骊坐在窗下,素衣沉静,青丝间那支桃木钗也插斜了。
他轻步走上前,替青骊将桃木钗插好。见女子回头,他惨淡一笑,俯身在她身边,枕在她腿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青骊轻抚上他的脸,指腹滑过他的眉,却依旧抹不去眉间那些愁绪深重,但好在承渊已经默许了他的留下。这些日子,她不去扰他,他也有空就过来,两个人这样静静地相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舒心一些。
“离渊岛的人去找了顾成风。”半晌的相对无语,承渊忽然就说了这句话,却依旧阖着眼,感受着青骊指尖的温度。
“你相信他们会倒戈吗?”青骊看着仿佛睡去的男子,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就算当初的奏折上写了什么,但从头到尾,他们也没有出过一分力。”言语中带着不屑和鄙夷。
“当时你还要强行送我走呢,现在却是这样的情况。”她的手停留在他的鬓角。
承渊抬起头,染着倦色的眼里透出丝丝命令和强硬,道:“那是你答应我会离开。”
想起送走慕空和月棠的那一天,承渊险些就要人绑了她一起送出宫。但她以主持皇帝后事为由强行留下,甚至以死要挟,才迫使承渊妥协,却要她答应只要他一开口,她就必须离开。
眼前男子的目光有些犀利,却让她不由笑了出来,放在膝上的手被他握住。她默默看着,笑容却一点点消散,低声道:“不知道还能这样握多久。”
又是一阵沉默,司斛却忽然进来,道:“五殿下,周大人说请您立刻回廷机阁。”
承渊霍然起身,这才发现青骊不知何时已经反握住他的手,纵然女子依旧神情淡淡,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的不舍和担忧。
“等我回来。”他抽回手,再看了一眼墨发素衣的女子,才被她稍稍抚平的眉峰又一次皱起,而后快步离去。
临近晚膳,青骊原本正与司斛在宫内散步,却被一个莽撞的小太监惊了惊。
“怎么回事?”青骊蹙眉问道。
还未等人回话,承渊身边的内侍就行色匆匆赶来,道:“七公主,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五殿下要您立刻出宫。”
“五殿下在哪里?”青骊质问。
“五殿下已经赶去城楼,说要和顾军开战。”内侍回道。
“廷机阁周大人现在何处?”
“还在廷机阁。”
青骊闻言,立即赶往廷机阁,果见周易贤一人留守,似有意等她前来。
“五殿下知道七公主不会轻易就走,所以要微臣留下给公主解答。”周易贤谦逊,却面色凝重。
“周大人说吧。”青骊道。
“方才离渊岛的使者来过。他们本是作为说客去游说顾成风,离渊岛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实力已不同往日,顾成风忌惮三分,又改了说辞是前来勤王,以防不轨之徒。五殿下深知顾成风贼子之心,拒开城门。是时又有顾军在雨崇城外假借勤王之名请求开城。离渊岛使者见游说不成,便要请辞。五殿下一怒之下就要开战。”周易贤言毕,遂退出廷机阁。
青骊知道,承渊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这么多年来诸事累压,他早已不堪重负。皇帝病逝驾崩,对他而言无疑雪上加霜,丧父之痛加上亡国之恨,这一战迟早要来。
既然答应过承渊只要他开口,她就会离开,青骊便不在宫中多做停留。
珍珠冷(十八)
承渊早就安排了护送青骊的一支队伍,但此时女子却并未直接赶去与月棠会和,而是驾马直奔雨崇西门——顾成风的军队就是从那里攻来的。
往日喧闹的雨崇接到如今街景惨淡,除了整装的士兵,就是那些留下为雨崇做最后斗争的百姓。所有人的神情里都写着视死如归,哪怕是垂暮之年的老者,手中握着已经断缺的木棍,那样的神情也肃穆悲怆。
当年在闹元节出宫游玩的景象从记忆里被抽出,那时的喧嚣热闹,人群里到处有对新年的憧憬。她在马车里看着世事新奇,不过瘾时她甚至跳下车,没入人流,听着人声欢笑。彼时亲人在旁,青蘼矜持,承捷潇洒,承渊温润,如今却是她一人驾马狂奔,承渊苦守雨崇,承捷战死,青蘼生死不知……
临近城楼,青骊却被士兵拦下。
“我是七公主青骊,五殿下可在?”青蘼身坐清携之上,手握马缰,急急追问。
“五殿下正在城楼部署,请公主放心离去。”士兵回道。
他也是一早就料到她会过来,所以连最后见面的机会都这样拒绝。
“我明白了。”马上的女子低声自语,取出一只沙包,交给士兵,道,“烦劳转告五殿下,青骊会履行所约之事……”
她抬头,仰望雨崇最后的这道屏障——他明明就在上面,却不能相见,如他们就算再亲近,也是被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血亲身份所阻隔。
“等他回来。”她掉转马头,扬鞭,就此踏尘而去。
她没有看见城楼上默默凝望的那个人,在最终即将点燃战火的那一刻还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她的身影。长街上她素衣飘然,驾马离去,如是落在他记忆里的最后一笔,拖长了墨迹,渐渐淡去,也终结了他们相守的时光。那些无言却深情的凝睇,最终在他一声“击鼓”之下,落下帷幕。
青骊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前去与月棠会和,却不想还未离开雨崇多远就看见了月棠一行人。
原来当初月棠带着慕空离开皇宫之后,本想托人照顾孩子,自己回去,但她不放心将慕空交托他人,只好留下照顾。
“你真的要回去?”青骊看着月棠,始终如一的温婉模样,却在此时多了坚韧。
“七公主会出现在这里,就是答应了承渊会照顾空儿。既然这样,请公主成全我做为承渊妻子最后的愿望。”月棠将牵着的慕空的手交托到青骊手中,“月棠有愧于公主,望公主大量,不计前嫌,替我照顾空儿。”
“这个时候再说过去的事已经没用了,你真要回去的话。”青骊回头,道,“司斛,把清携牵来。”
月棠知清携对青骊的意义,当下不知如何回应。
纵然心里万般不舍,如此境地,青骊想到的却只是这样,她抚着骏马,凑近了低声道:“替我回去看他。”
“谢七公主。”月棠道。
一旁的慕空只字未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名女子,拉着青骊的手越发握得紧。
青骊似感觉到什么,低头看他,慕空却忽然抱着自己,不去看月棠。
母子分离,连五岁的孩子都不忍再看,月棠又何尝不知慕空心中不舍。但离开皇宫这段日子,她时刻牵挂承渊安危,如今有青骊应约,她才有回雨崇的勇气。
“路上小心。”青骊道。
月棠点头,立即上马,赶回雨崇。
慕空听见马蹄声,当即松开青骊,痴痴看着月棠远去的背影,直到人去楼空,再望不见月棠的影子,他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朝着月棠驾马而去的方向跟去。
“空儿!”青骊将慕空抱住,男童也不挣扎,和原先一样垂手站着,再不说话。
“七姑姑,母妃不会回来了吧。”慕空清澈的眼光氤氲开一层水汽,在见青骊默然之后,他只上前又一次抱住青骊。
青骊搂住慕空小小的身子,彼此依偎,也只有靠这样的方式互相安慰。她柔声道:“空儿,以后你的身边只有七姑姑了,你怕吗?”
慕空松开手,稚嫩的脸上却有坚毅,童真未去的眼里写着坚定。他看着青骊,没有丝毫退却,道:“不怕!”
孩子的眉目和承渊极像,虽然少了几分承渊年少时的温和,但这样的目光简单干脆,让青骊也不免更多了勇气和信心。
青骊原本带着慕空,和负责保护的队伍一路南下,接连着走了数日。众人依旧行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
这日夜间,慕空依旧靠着青骊入睡,身旁火堆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却也消不去已经入秋的夜凉。
慕空缩了缩身子,青骊当即将他搂住。睡眠中的孩子呢喃着,隐约听得出是在叫“母妃”,叫“父殿”。
青骊看着火光中睡去的男童,不免一声沉重长叹,却极轻,怕将慕空吵醒。
“七姑姑……”慕空在朦胧中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再睡一会儿,天亮了还要赶路呢。”青骊柔声道,几日和慕空相处下来,两人已经亲近不少。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慕空问。
“往南走,去海边,以后,我们也许就要在那里生活了。”青骊的语调自有惆怅,但现实如此,她亦只能顺从,看着慕空睡意依旧浓重的双眼,她勉力微笑,道,“空儿,以后一定要时刻谨记,母妃父殿这样的称呼,不能再叫了,就是在梦里,也不可以,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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