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约》第88章


秋寒。被掏空的记忆里只剩下这个名字,他觉得那应该是个女子,一个名字深刻却样子模糊的女子。
他不知道她从小就极有主张,跟在兄长身边出入商场,少年早慧。
他不知道,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兄长走遍了大江南北,笑意朗然地看惯商海沉浮,也有些心比天高。
她是众人称羡的易家小姐,也曾手下众众,一方扬名。然而,却是那年,那刻,那地,灯火绚烂时,她在人群中望见他,僧衣干净,面容清雅,眼底神情温柔,看着那时在他身旁的素衣女子。
她知他有情,一眼便知,并且情根深种。
他看不见她的视线里,她微笑,一贯的自信,目送他离开,心底已然记下他的模样。
她将他的眉目画下,素笺白纸,墨色氤氲,自然而然就有了他的身影。她将他小心折起,压在枕下,每晚睡前,总不自觉轻拍软枕细罗,却从不取出画像,而后阖眼入眠。
堂堂易家千金,慕者众多,她却偏偏中意那寺中僧侣,默然想着,不提不说,静待再遇,成就姻缘。
她知青蘼意图,也知兄嫂另有身份,否则不用多年寻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那素衣女子身上,要她潜伏顾庭书身边。
她亦震惊于原来那看来柔和温煦的灰衣僧者就是顾家长子的事实,然而不论他是谁,是何种身份,渐离也好,顾庭书也罢,那就是她认定了的人,不可更改。
顾庭书拉拢于易君傅,她对兄长提议说,结亲可好?
那时易君傅反对,她却道:“就算大哥不说,顾庭书也会说的。”
事实如此,顾成风以缔结姻亲作为交换,她欣然接受。眉梢带喜之时,她看见易君傅疼惜神色,万般不舍。
她长跪于兄长身前,指天起誓道:“我易秋寒若为顾庭书有损大计,必不得善终。”
易君傅将她扶起,问她何苦。
她笑意朗然,道:“第一,我是易君傅的妹妹,大哥大计,我难道不要出力协助?第二,我才是顾庭书的妻子,非君不嫁。”
彼时她神容坚定,自信满满,亲与情,孰重孰轻,衡量在心。
顾、易结亲,声势浩大。
那日她凤冠霞帔入座花轿,听熏天锣鼓,喜炮连响。红妆长街,却无人见她独坐寂然,垂首看着那张画纸,画上依旧是那深居简出的灰衣僧人,眉间红尘不去,却不是为她。
新婚红烛,烧的也不是良辰美景,如她来时一人,空窗独坐,甚至连喜帕都是她自己揭下的。
新府东苑,女主新来,她却知道偏苑里,早她多时就住着一个人,素衣长裙,清萧淡漠。她不过问,只做着该做之事,慢慢赢得顾庭书信任。
那时粮草被劫,看来有人作梗,却是易君傅故意安排,又迅速给予补给,只为表忠心,而事实上,粮草不少,易家没有损失,反而赢了一份诚意,亦是她为他继续“协助”顾庭书做了铺垫,以及挑拨顾、寒两军。
一侧青骊动顾庭书所牵深情,一侧她易秋寒握顾少统辖治理之权,她们并无交集,彼此相安。
众人只说这易家女主宽容忍让,侍夫从一。却有谁知她也是女子小心,固然有利在前,但那毕竟是她心中所向的唯一之人。除了公事,夫妻之间再无过多言语,却是他常去偏苑,她如何不怨。
那时顾庭书说,请她帮忙将青骊带出雨崇。
她说,好。
马车里,她与丈夫默然对坐,如旧无声。
车声辘辘,天亦已凉。她掀开车帘,看见那本就弱不禁风的女子在风中跟车行走,不甚'炫'舒'书'服'网'。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当年在成台谭樟寺内,她笑着唤青骊作姐姐,还显得亲密,不由心头一动,想将她唤来车上。然而转念,毕竟心有不甘,她再看顾庭书目光所落处,正是青骊瘦削的身影,丈夫神色关切,已然疼惜。
她遂放下帘子,当作不见,靠着车厢壁,阖眼休憩。
毕竟在意,她并非当真那样大度。何况这一次,是送青骊去顺章,顾庭书将久居之地,而她却要四处奔走,难见丈夫一面,如此,就是将所爱拱手。然,大计在前,容不得她说个不字。
顾庭书去了顺章之后,她仍要留于雨崇,并时常外出押运粮草军备。
易君傅曾问她,是否后悔。
她看着物资运送如顾军军营,笑意中带着疲惫,黯然道:“我不后悔这样做,却一定会后悔骗了他。”
兄长拍她肩头,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顿时也就将险些涌出的眼泪咽了回去,道:“我只求将来大业得成,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易君傅说,那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顾庭书一离开雨崇,顾庭玉就蠢蠢欲动。
望定城不断有寒军滋事,那都是在计划之内的事。萧简以肖去繁之名带领寒军在外生事,而易君傅则在内对顾廷玉煽风点火,力图挑起两军争端,率先打开望定城门,攻下一处战略要地。
这一次,她却忽然将顾庭书从顺章找回,试图阻止一切发生。而事实也是顾庭书及时赶回雨崇,扣下出兵军令,缓和了局势。
青蘼为此质问于她,她只沉默。是时间教她难以割舍下顾庭书,不忍见他仓皇辛苦,走入他们设下的局。
她不能对青蘼说于心不忍这四个字。
而她也不知,那时将顾庭书找回雨崇,恰巧错过了青骊生产。雨崇城内一场波折终结的同时,顺章别院里,却有人为了顾庭书险些丧命。
时光流转里,顾庭书待她也不似过去疏远,她也仍是那个尽心竭力协助夫婿的果敢顾家女主。
她知道顾庭书心底最在乎的是谁,即使后来有了丛葭,女童精灵活泼,同顾庭书投缘亲昵,他却还是最挂念偏苑里悄然沉默的女子,没有名分地陪在他身边,不知道的,当真以为这就是心甘情愿。
其实莫说青骊,就是她易秋寒自己,也快分不清哪些是自愿,哪些是迫不得已。长年累月在外奔走,都已成了习惯一般,只不想再教顾庭书有更多操劳。她何尝不想如同青骊那样,安安静静地陪在顾庭书身边,受他照拂,有他庇佑。然而最初,她就不是以被保护的姿态来到他身边的,所以,她和青骊的职责不同,要走的路也大相径庭。
然而顾庭书却非对她无情之人,终也有教她感动并感谢的时候。
顺章城外那场雪崩中,顾庭书将她护在身下,紧紧抱住当时失措的她。
她第一次这样靠近丈夫,近得感受得到他每一刻呼吸的变化。眼前白雪如浪,顷刻间就将他们掩埋。
深雪下,她依旧能感觉到顾庭书传递来的温暖,即使周围严寒,额处有他脸颊传来的温度,那里似乎连接了彼此的脉搏,统一跳动着,将生命系在一起,同生共死。
彼时他们都不能说话,但她一刻都没有松懈地抓着顾庭书的臂,感觉到丈夫渐渐衰弱的呼吸,她努力一分一分跟用力的扣着,想要告诉他,有她在身边,他们都不是孤独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们救出,一路赶回顺章的路上,她握住顾庭书的手,叫他的名字,说的却是,青骊还在等你回去。
而后她守在顾庭书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他从昏迷中醒来。她第一刻叫他的名字,而她听见的,却是他念起的那个在偏苑的女子之名。
说不上心死,不过是从前一刻的温存里醒来,将她打回了现实里。她缄口相守的短暂时光,对她悉心照顾。
顾庭书不问青骊,她也就不提。作为他的妻子,她享有如今陪在他身边照料的权利。她要争的,抓住属于自己的仅有的这些时候,教她还能记得自己身为顾庭书之妻的身份——他们毕竟夫妻一场,那堂前三拜,正是他许她的白首之约,她不会忘。
然而,计划终究还是要进行的。当她最后一次以运送粮草之名离开雨崇,就注定再回不到过去哪怕只是维持的假象里。
她领萧简进入黎昌城,虽然被顾庭书识破,最后却还是成功了。城头的“顾”字军旗倒下,她抬头望着,心里默默说着对不起。
现实也如早就计划好的那样发展,萧简继续领兵南下,大破顾军,攻入雨崇城,在城楼上擒获了顾庭书。
她没有想到,青骊居然狠到连一丝逃走的可能都不给顾庭书。
那时看见蜷在顾庭书怀中虚弱到奄奄一息的女子,她多想上前将他们分开,然后不顾一切地带顾庭书离开。但飞雪中他低头看着青骊的眼光却没有丝毫责备,甚至氲着浅浅的笑意,如同那一年在成台流觞节上,她看见他凝睇着青骊的眼光。
她无力阻止承渊将顾庭书软禁,却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将他从皇宫中营救出来。
那一次,她和萧简都已经部署妥当,却因为青蘼的察觉功亏一篑,甚至得到了顾庭书的一纸休书。
事后她将休书与过去那张画像放在一起。旧画泛黄,如同时光枯萎,而新纸上墨色浓重,刺痛双眼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