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第74章


顾湘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托着下巴,不言声。
温客行轻轻地叹了口气,拍着顾湘头说道:“我说你怎么也开始跟着曹蔚宁那个傻帽四处救人了?还积德行善……怎么,是怕清风剑派老爷子们不让曹蔚宁要你?”
顾湘垂下眼,像她还是个很小姑娘那样,鼓着腮咬着嘴唇不说话,用食指抠着地上砖。
比本事,她不怕,比模样,她也不怕,可她怕提到出身。
就算她是武功天下无敌,就算她是长得倾倾城,也敌不过她没有出身这一条,你说你是个好姑娘,谁相信呢?
风崖山下,连人都没有,会有好姑娘么?还是个婴儿时候,就被那疯疯癫癫鬼谷谷主捡到,养在身边,没爹没娘,睁眼所见,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会变成个好姑娘么?
连顾湘自己也迷茫,她从来要什么有什么,偶尔不择手段,偶尔娇蛮任性,虽然有时候脾气会不怎么好……可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是个见不得光女人。
丑媳妇还能见公婆,可她是紫煞,她不敢。
顾湘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个笑容,对温客行说道:“还是你们家那口子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哎哟!”
她这话还没说完,脑袋上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抬头,只见周子舒从房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酒碗不见了,正似笑非笑地瞅着顾湘。
顾湘被砸得挺疼,捂着脑袋,对温客行道:“你也不管管他!”
周子舒飞身从房顶上下来,在温客行肩膀上拍了拍,吩咐道:“去,给爷暖床去。”
温客行十分殷勤地答应一声,二话不说地就去了,顾湘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不是这世道颠倒了,就是她做恶梦了。
周子舒席地而坐,叹了口气,说道:“你没事瞎忧心什么,我还没忧心呢——我本来以为自己还能有个一年半载好活,现在看来,其实没那么长时间,按大巫说,我经脉撑不住我内力……这身功夫反而成了累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吹灯拔蜡踹锅台,见阎王去了。”
顾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小声道:“你可真是倒霉催。”
周子舒本也没指望她那张臭嘴能说出什么好听话,闻言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你娘,顾湘你要不是个小丫头,我非得一天揍你八回不可。”
顾湘小心翼翼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戒备地看着周子舒,后来又见此人只是喝酒,没有真要对她动手意思,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大发慈悲地安慰道:“七爷说大巫或许想出法子来,没准能救你一命呢?”
周子舒将一口酒含在口中,仔细品了半天,好像都不舍得咽下去似,良久才道:“难。”
顾湘眨巴眨巴眼睛,皱起眉,好像有些不理解,半晌,才轻轻地用脚尖踹了周子舒一下,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活?”
周子舒扫了她一眼,说道:“你才不想活。”
“那你当时为什么……”
周子舒便笑起来。
看着这男人慢慢地、无声地笑起来样子,不知为什么,顾湘觉得心好像跳得有点快,忙移开目光,心道都说红颜是祸害,原来好看男人也是祸害。只听周子舒说道:“对我来说,这辈子只有两条路——要么好好地活着,要么就好好地死,为了这个,我可以忍一时,可谁也别想能拦住我。”
他精于算计,也有时心软,可不该心软时候,也可以心如磐石。他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他从来肆意,想要东西从不隐忍,哪怕付出旁人看来不值得代价,也绝不回头,绝不后悔。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
周子舒看着顾湘轻声道:“丫头啊,你怎么样,你自己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看着也挺机灵,怎么这道理,就想不明白呢?”
顾湘几乎听得痴了,周子舒将手中酒坛子喝空,甩手扔到一边,转身回房了。
他才推开门,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箍住他,将门甩上。周子舒并没有反抗,由着他将自己摔到床上,目光缓缓抬起,和温客行对上。
静默半晌,温客行忽然低下头,像是撕咬一样地吻上他嘴唇,他气息微有些狂乱,带着说不出危险气息,半晌,周子舒才忽然将他推开,抬肘撞在温客行肋下,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双手撑在他两侧,散乱头发顺着他鬓角垂下来,落在温客行胸口上,黑暗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周子舒问道:“我若死了,你不亏?”
温客行没吱声,忽然偏过头,死死地咬住周子舒手腕,简直像是要喝了他血吃了他肉一样,周子舒疼得眉头皱起来,却并没有躲开,只是一声不吭地由着他咬,血慢慢地流出来,顺着温客行嘴角淌到被褥上,瞬间浸湿了一大片。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舒撑在那里手臂开始微微颤抖,温客行才慢慢地闭上眼睛,松开牙,在他咬出伤口上舔了一下,随后做起来,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封穴止血,说道:“亏,我一辈子没有这样亏过。”
周子舒便无声地笑了起来,说道:“疯子。”
疯子从自己里衣上撕下一条布条,把他手腕包扎起来,然后掀开被子,将两人裹进去,就这样泡在血腥味里,相拥而眠。
又三日,七爷和大巫终于赶到。
第六十四章 赌命
…………
他们两人倒像是把整个中原跑了一圈似,身上都带了一点风尘仆仆感觉。
见了面废话不多说,大巫便检查起周子舒身体来,周子舒先是下意识地将左腕递上去,抬起一半,才想起这只腕子眼下有些见不得人,又默默地收回来,换了另一只。
大巫瞟了一眼,随口问道:“你手腕伤了?”
周子舒淡定地道:“哦,没事,狗咬。”
脉门乃是习武之人严防要害之一,大巫是个实心眼,闻言愣了愣,一边伸手搭住周子舒手腕,一边奇道:“什么品种狗这样厉害,能把你咬了?”
周子舒默默无言,在一边默默听着温客行忽然将自己手伸到周子舒嘴边,叹道:“就知道你这小心眼记仇,为这点事,三天没让我进你房里了,给你,咬回来吧。”
刚坐下来开始喝茶七爷就被他呛住了,顾湘捂住脸,背过身去,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周子舒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伸手扒拉开温客行手,面不改色地道:“大庭广众,你多少也要点脸。”
温客行笑起来,可这个笑容却有些敷衍,他这会好像已经分不出精力再调戏周子舒似,完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大巫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大巫脸上忽然长出多花来似。
半晌,大巫才松开周子舒手腕,温客行立刻问道:“怎么样?”
大巫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周庄主,你这些天是不是又受过伤?”
周子舒收回手腕,轻轻整整衣袖,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笑道:“人在江湖飘,还哪能不挨刀呢?”
大巫毕竟是南疆人,五官和中原人都有些细微差别,眼窝极深,就显得眼珠也像是比别人黑上不少似,他定定地看了周子舒一会,便似乎了然了什么似,道:“周庄主,我若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就不会来找你,给你添堵,你大可以放心一点。”
周子舒抬眼看着他,勉强笑道:“若是废我武功之类……”
那一瞬这男人脸上竟然有一点撑不住似脆弱划过,尽管旋即便没了踪影,好像只是别人眼花。大巫看得分明,于是点头道:“那些话我不会再提了,我有个法子,能保住你武功和你性命。”
温客行直起腰来,才要说什么,周子舒却忽然截口打断他,问道:“能保住命,还能保住武功……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他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端倪来,竟丝毫不见喜色,眼神沉下来,慎重极了,好像他不是在和一个医者一个朋友讨论自己伤情,而是在和什么人谈判似,谨慎周全,面面俱到,戒心满满——
世上哪有那样轻松好事呢?鱼与熊掌从来不可兼得。周子舒觉得自己活得时间虽然不算有多长,可也足够他明白这个道理了,没有天上掉馅饼道理,即使眼前这两个人勉强称得上是朋友,即使大巫手段他心里也清楚,可仍然不敢轻易相信。
因为……希望这种东西,是会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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