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第58章


陈端礼道:“不知院老的东人是谁?”
老奴不卑不亢,端端有礼,见他举止,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奴仆,见他装束,也不难猜测出自宗室府第。
“承节郎见到便知,还请移步,就在前头。”老奴在前指路,竟不肯直接告知。
要是换做其他人,突然遇到这样的邀请,可能要做番思虑,陈端礼当即移步前去,神色平淡,他心里已有几分猜想。
深巷里的这家茶坊,门墙上爬满青藤,院中寂静,若非见到挂在门上的那块小招牌,还以为只是处深幽民宅。
老仆将陈端礼请进院,说他家的东人就在里头相候,陈端礼跟上,随从不离。穿过一道门,见里头别致,清静,不见其他茶客,只有一个烧茶的小厮。老仆走至西边一间房,他在竹帘前止步不前,陈端礼透过细竹帘的缝隙,睨见房中人,他回头对随从下令,让他们在外头等候。
随从离去,帘子被老仆缓缓卷高,可见房中开阔通明,桌椅茶具皆有,布置清雅,内有茶客五人,二人坐,三人站立,赵由晟侧立在门前,行礼,沉声道:“陈纲首请进。”
陈端礼迈步进入,端详座上两人,这两人他曾逢面但谈不上交情,一位是澄嗣王之孙赵宜春,一位是户部侍郎赵希声,而站着的三人,他也认识,除去由晟和孟寿外,另有一人是赵汝泰。
他们全都是居住在城西的宗子,他们如此费尽周折,找自己有什么事?
从窥见竹帘后坐在里头的赵侍郎那刻起,陈端礼内心已了然。他消息一向灵通,他知赵侍郎便是倒宗正派的主心骨,他还知道官船的真账本就在赵侍郎的手中。
此时的茶桌上,便就摆放着六本账本,它们在等待一个能将它们变成有力证据的人,一个经验丰富,谙熟番货买卖,且深得朝廷信任的纲首。
陈端礼走至茶桌前,赵侍郎站起身,很是恭敬,他道:“请上坐,今日请承节郎至此,实不相瞒,有一事相求。”
拱礼,挪椅,落座,陈端礼扫视在场的人,目光落在茶桌上的账本,他平静道:“请说。”
陈端礼家的每艘海船上都配备一位干办,这些干办有的是追随他多年的船员,有的是亲戚,他用人不疑,因为在让他们当干办,替代自己出海贸易前,他已考验过他们。
但世上的干办,普遍都会欺瞒东家,私饱中囊,私船尚好,东家一旦发觉他们不可信,便会将他们替换。官船上的干办不同,根本不惧东家,他们与宗正司官吏勾结,私下分脏,嚣张又狂妄。这并非是什么秘闻,在海商间人尽皆知。
陈端礼看过颜司理手中官船干办做的那些伪帐,他知其中的荒谬与胆大妄为,而他并不清楚真账本都记录了什么,他很快就将知道。
可他并非是那么好奇,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牵涉宗室间的纠纷,就很难再置身事外。
交谈中,赵侍郎坦率真诚,赵宜春激动慷慨,赵汝泰条理清晰,陈端礼侧耳倾听,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他们的话语引起他的在意,他神态专注。
赵由晟跟前的茶水已冷,他未曾碰过,他的思绪并不集中,他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他终是站起身,往后门走去,出了茶室。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内院,却种着一棵高大的芭蕉树,在花木萧条的冷冽冬日里,它是如此翠绿喜人。赵由晟背手仰头,凝视着它,这抹绿意,让人想起和暖的春日。
“由晟,你不用太过担心,不会连累到陈家。”
孟寿的话在身后,声音很轻。
赵由晟回头看他,想他又怎会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只要陈承节肯相助,不日族父就能将证据携带往京城面圣,到那时,赵不敏再当不了宗正,奚王一系也再不能肆意妄为。”赵孟寿见由晟没回应,他又道:“我听庄蝶说你与陈承节的小儿子亲爱有加,你必是在担心他们家遭奚王房支的报复吧。”
你一个书呆子啥时也变得东家长西家短的,跟庄蝶一样。
“哦,谢孟寿兄开导。”赵由晟不接受开导,但孟寿兄的关心他领了。
赵由晟不赞同老头子们要请陈端礼帮忙的决定,但他最后还是妥协。
此刻,他发现自己很畏惧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尤其当这件事可能会波及到陈郁,他会不由自主心慌。
上一世,老头子们没能拿到官船的真账本,也没扳倒赵不敏,惩治奚王一系,陈端礼没被官船贪污案牵连。事情已经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孟寿兄本质是一个书呆,一板一眼,难得说出通情达理的话。
泉州港有无数海商,纲首,赵侍郎独独选中陈端礼,因他最是适合,因他为人正派,心中有百姓,心怀家国。
陈端礼的随从在院中等候多时,有一个时辰之久,待他们的主人出来,他手中提着一大盒茶点,他就像以往和老友喝茶叙旧那般,很悠然自得。
主仆离去,那一盒茶点陈端礼提了一路,没让人代拿
六本账本,藏在装茶点的木盒里。
**
陈郁发现父亲已经两天没和家人一起吃晚餐,而餐桌上,兄长那张脸又臭又硬,陈郁不敢问兄长是否有什么心烦之事,他低头吃自己跟前的食物,安安静静。
吃过饭,陈郁去父亲的屋子,奚氏在院中,见他来,忙迎上去,很是亲切。
奚氏告诉他,他父亲在看账本,从早至晚都是,夜间休息得很少,晚饭也顾不上吃,奚氏说:“小郁去劝劝主父,也许还肯听。”
陈郁知晓家中的海船多,父亲有许多账本要过目,但往年并不会这么忙碌。陈郁还没进屋,便听到珠算声,进去果见父亲坐在书案前,正在计算着什么,从珠盘上珠子被拨动的位置看,数额非常巨大。
父亲那张宽实的大书案上,还搁着父亲今晚的晚餐,根本没动过,已经凉了。
看着父亲凝重的神色,陈郁心中担虑,他静静站在一旁,一点声响也没发出,看父亲谙熟地拨动算盘,看父亲在纸上书写,记下数字。
陈郁与父亲很亲近,往时父亲算账,他也是在旁看过的,他见过不少家里的账本,可桌上那本账本,书写的方式并不像自家的,本子也要厚上许多。
“咦,为何没记售卖的价钱……”陈郁看出账本上的特别之处,声小如蚊。
虽然如此,陈端礼还是发现儿子在,他抬起头,解释:“降真香的价格一向平稳,知它购价与重量,能算出售卖的价钱,八九不离十。”
陈郁点头,他知道很多经验老道的干办和海商都能做到,父亲当然也是可以的。
“爹,这不是我们家的账吧?”小声问,要是自家干办这么记账,还不被兄长给痛骂一顿,因为账本兄长也是要看的,他喜欢化繁为简,他正在接手父亲的生意,事情杂且多。
陈端礼点了下头。
“爹,这是官船的账吗?”陈郁凑到父亲的耳边,声音几不可闻,他很谨慎。
陈端礼摩挲账本页上盖的一个小小的印章,那是宗正司的官印,他的儿子很细心,也很聪颖。
陈端礼不置可否,只是问:“孩儿要来帮忙吗?”
陈郁猛点头,陈端礼说:“你学番语也有些时日,你翻看闍婆国那页,将货物名称用笔记下。”
“好的,爹。”陈郁轻轻搬来张椅子,坐在父亲身旁,他低头看账本,小心翼翼的翻动书页,找到他需要的那一页。
陈端礼的寝室,若非允许,再贴身的仆从都不许擅自进入,父子俩专心致志于手头的事。奚氏见他们忙碌的模样,把头轻摇了摇,她端起已经凉掉的那盘饭菜,走至门外,唤奴婢端走,重新吩咐厨房再做一份,不,做两份。
等夫君觉得腹中饥饿,想进食,估计已经是深夜了,做为夜宵,也给小郁准备一份。
夜已深,房中烛火如昼,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和书写的声音,奚氏坐在一旁读阅手中的书卷,时而抬头看视他们父子,想让他们早些休息,又怕耽误他们事情。
奚氏放下书,过去帮忙研墨,她见窗外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没出声,她认得出来,那是陈繁。
陈繁本是想跟父亲说点什么,却见到弟弟和父亲在房中相伴,两人一起算账的温馨情景。他先前因为官船账本的事,与父亲已有过一次争执,这次这么晚过来,也还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烦心。
陈繁认为宗室间的事情,外人不该插手,他们陈家也没有义务去帮忙,这帮跋扈内斗的宗子,就是打得你死我活,又与他们家何干。
灯影下,房中的少年有些犯困,他揉着眼睛,他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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