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个完结刑篇》第16章

“谢谢。”少年醒来后向我道谢，初见时的嚣张在这张稚嫩漂亮的面孔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失血的苍白和隐藏得很深的戒备。
我当然看得出来，因为这是我最惯常的情绪。
“不用客气。”我淡淡的回答他，“举手之劳而已。”
“我以为……”他犹豫了一下。
“以为我不会理睬你。”我接过他的话，“本来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那……”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流露出几丝茫然。
“没有为什么。”我替他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
9。
少年康复得很快，深可见骨的伤痕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基本都愈合了，小伤口更是早已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柔嫩肌肤。
龙族强大的恢复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伤得那么严重，也没问他是否和城主大张旗鼓的搜捕有关，我只是每天给他换药，喂饭，重复一切能够让他快点好起来的工作。
少年似乎不太习惯和别人的肢体接触，从他清醒后开始换药就成了一大挑战，我总是要面对他各种各样的条件反射和挣扎。
“再乱动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我威胁他，“到时候骨头都长歪了你就变成瘸腿龙了。”
估计是瘸腿龙的画面实在太美，他开始学会克制自己的本能反应。
威廉一直秉持着不该留下他的想法，让他视而不见还行，想让他帮忙这点上他表示自己还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他有时候看着我忙进忙出，忍不住感叹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点我五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我回答他。
10。
“这是什么？”少年舔了舔嘴角的白色液体，神情不明的问我。
“牛奶。”我说。
少年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牛奶。
“原来牛奶是这个味道。”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好喝吗？”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没躲开。
毕竟还是个伤号。
“……比想象中还要好喝。”他说。
他的眼睛很干净也很漂亮，发狠的时候像头小狼崽，专注看人的时候像懵懂的小鹿。
让人心软。
我一时心软就给他喝了几个月的牛奶，教堂的收支都没法看了。
唉。
11。
教堂后面有个小花园，我刚来的时候里面杂草丛生，看起来荒凉又颓唐。
现在种下的玫瑰已经开得很好了。
我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我喜欢打理花花草草，这些琐事让人觉得心安。
“这些都是你种的？”少年坐在花园边的台阶上，右手撑着下巴，好奇的看着我给花草浇水。
他的腿还没好利索，左小腿骨折，绑着个绷带搁在小板凳上，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像？”太阳晒得花园里暖洋洋的，有点风，不太热，是个好天气。
他好一会儿没回答。
我浇完这丛铃兰回过身去，阳光懒洋洋的撒在他浅金色的发梢，茶色的瞳孔在光线下像是蜂蜜一样浓郁，看起来特别柔软，好像浑身是刺儿的时候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我走到台阶旁把松土的工具翻出来，再蹲下‘身的时候才听到他回答道：“啊……我以为你应该是那样的……”
“哪样？”我没回头，小心翼翼的避开根茎，给一株娇嫩的月下昙松土。
少年清清嗓子，换上一本正经的语气：“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你有指望就必稳固，也必四围巡查，坦然安息。”
“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神。”
我看了他一眼，表情严肃，语气正经，装得像模像样的，差件牧师长袍就能走马上任了。
我忍不住笑了：“背得不错，你常常来教会？”
“有时候没地方呆，就会躲在教堂里睡一晚。”他说道，语气很轻松，好像只是在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有一些细小的泥土顺着手臂滚进宽大的袖子里。
我连忙放下手来，把木铲放下，然后抖了抖衣袖。
少年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像我的行为很有趣似的。
“你说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牧师。”我说，“等我七老八十了也会变成那样的。”
说完我做了个严肃的表情，没绷住三秒自己就先笑了。
少年看了我半天，也笑了：“你确实是我见过最年轻的牧师。”
“还是最帅的。”我补充道。
12。
“你平时就看这些书吗？”自从熟悉起来后，少年突然间就变成了我的跟屁虫，走哪跟哪，乖顺得不得了，我都不禁怀疑初次见面是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不然看什么？”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圣经？”
“是啊，牧师不都看圣经么。”他认真的点点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打量着我的藏书，“你还看童话故事？”
“偶尔吧。”我坐在窗边的铺着厚厚丝绒的软椅上，拿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我没有什么特定的阅读喜好。”
我有些轻微的近视，看书时总是免不了要戴眼镜。
阳光透过玻璃撒了一地，花园里的蝉鸣远远的传来，书籍散发着油墨的清香，这是一个非常惬意的午后。
“你如果想看的话随便挑。”我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宽大的椅子中，打开了手中的诗集。
他看了我两眼，说道：“你还真懂得享受。”
“如果有空的话，我通常都是很爱享受的。”我曲起手指敲了敲扶手，“比如没人在教堂随地大小便的时候。”
“咳咳……”少年清了清嗓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红晕，“那次是和别人打赌……”
“赌什么？”我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样。
“赌一块面包你不会拿我怎么样。”他尴尬的回答道。
我又想笑了：“结果呢？”
“结果我赌输了，被你捆了一晚上。”他垂头丧气的说。
“还被我发现了你的小秘密。”我补充道。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然后缓缓松弛下来。
少年轻轻的“嗯”了一声。
13。
在秋天到来之前，少年的腿伤痊愈了。
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最剧烈的运动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闲逛，我给他拆绷带的时候顺便摸了摸，总算不硌手了。
“你该走了。”
我把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从枝头剪下，小心翼翼的夹进书里，打算做个书签。
少年没有回答。
他低垂着视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望着花园里的石头很久没动，似乎在发呆。
我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突然惊醒似的望着我，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显然没听到我刚才的话。
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的伤好了，可以离开了。”
他怔怔的看了我几秒钟，忽然问道：“……我可以留下吗？”
“留下来做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等着哪天一不小心被神职人员发现你的身份吗？”
“可是……”少年卡壳了半天，“……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回答道，“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对恶魔没有兴趣的。”
“我……会小心的。”少年咬了咬嘴唇，“我真的……很想留下来。”
这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恶魔，竟然想留在教堂里。
但是不行。
“你三个月吃掉了我半年的口粮。”我遗憾的拒绝了他，“再呆下去教堂就要破产了。”
14。
今晚是月下昙开花的日子。
我很早就搬着小板凳蹲在了花园里，甚至还特意准备了几瓶美酒。
赏花喝酒，想想就很惬意。
少年离开后，我恢复了之前的生活。
祷告，浇花，布施，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那三个月的时光只是一颗小石子，在我的生活里荡开一圈小小的波澜，很快就消失了。
其实我还挺想他的，毕竟威廉是个特别无趣的人，两个无趣的人凑在一起，那就变成了大写的无趣。
我很久没见到他，但总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有时候是窗台上一支带着晨露的玫瑰，有时候是一颗别致漂亮的小石头，甚至偶尔还有香甜可口的小蛋糕。
我很好奇他是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的，可是从来没逮到过他，也没能亲口问问。
有时候我会给他回礼，大部分是吃的，有时候是衣物，睡前放在窗台上，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我知道是他拿走了。
很奇妙的感觉，像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会心一笑的瞬间只有对方懂得。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期盼第二天能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月下昙开花的前一天，我在窗台上留了一张小纸条。
——明晚月下昙就开花了，你能来么？
小纸条不见了，我知道他收到了我的消息。
今晚的月色很美，我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
15。
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