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有光》第43章


关唯这个傻冒儿,不管人家找你什么事儿,你就不能屈尊纡贵求个饶避开吗?好汉还不吃眼前亏,何况你这身板甚至当不起一个“汉”字——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何景阳默默腹诽,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被砍一刀那天体验过的恐惧惊慌,心情复杂,走了很远才问:“吓坏了吧?”
“还好。”关唯脚下一顿,却没有停下来,还是慢慢往前走。
瘦瘦小小一个人走在前面,孤伶伶的形单影只,而且还一瘸一拐,何景阳莫名心疼——想把这个孩子抱起来揣在怀里,藏得好好的,变成自己的。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管他喜欢谁,不会有人管他在哪儿上学,更不会有人把他干净漂亮的脸弄得跟只小花猫似的,还撕破他的衣服,黑漆漆的夜里,让他一个人害怕。
“关唯——”何景阳追上去,堵在他前面。
关唯有些紧张。如果他说,我知道这事儿和我有关,以后你不用你管我的事,我该怎么回呢?关唯想,“我喜欢你,虽然这喜欢与你无关”——这么诗意的话和这么无趣的人说出来,倒真是有点儿暴殄天物。算了,换一句吧。
“对不起啊何景阳,我以后不会那样了。”关唯笑着说,他要把何景阳可能说的话堵回去,永远都不要听到。
何景阳一愣,“什么对不起?”
“就是……这段时间,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困扰,很为难吧?你……还能不能和我做朋友,就象以前那样?”
“能啊。”何景阳失落了。他本来要说“你要还喜欢我,就继续喜欢吧,我不介意了。”但是在他把这枝橄榄枝伸出去之前,关唯却先收回了手,他不要了。
所以,他是不再喜欢我了——何景阳有些惆怅,又认命地想,这样也对,这样才对。
“你要说什么?”关唯看到眼前这个本来严肃紧张的人忽然浮起来一脸失落,心里生出一丝不确定的希望,虽然明知会落空,却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
“你腿疼了吧?咱们走慢点儿。”何景阳的失落稍纵即逝。只要关唯乐意,那就行了。
俩个人彼此对望,直至关唯脸上的期待慢慢散去,绽开一抹温和而无奈的笑,何景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关唯生怕老徐以为自己是来告状的,一进门就说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手,给上点儿药就成。
老徐翻出碘酒纱布镊子,甚至还有一瓶医用酒精,非常老练地消毒上药裹纱布绷胶布,最后端详了自己的作品老半天,才不急不忙地说:“还好不严重,这几天尽量别沾水,抽空去医务室换药。别告我你这一跤怎么摔的,反正我也不信,但是校规说得很清楚,打架算严重违规,有一次就退回原校去了。”
“没事儿,我不会到处乱说,我也不想让我妈知道。”关唯转头又看到了老徐桌子上那张照片。
“我说你那好哥们儿呢。”老徐下巴冲何景阳一扬,“能走到青中都不容易,你要是打算好好地给自己一个前程,就别冲动。别仗着年轻就觉得有的是机会,也有的是犯错和走弯路的机会。”
何景阳咧嘴一笑不想回答,可是关唯牢牢盯着他不放,只好老实答应“知道了。”
关唯嘘一口气,指着那张照片转移话题:“徐老师,李杰他哥考到什么学校了?”
老徐大概愣了有个五秒钟,也不知戳着他哪根神经了,忽然就沉下脸来,不耐烦地把他俩往外推:“滚滚滚,一个两个的净给我添堵。”
何景阳担心他碰着关唯身上不知哪儿还有可能存在的伤,赶快插到俩人中间护着关唯往外退,一边不满地嘟囔:“知道了,这就滚!”
俩人从教工宿舍区出来,想起老徐忽然炸毛的样子,又疑惑又好笑。
笑完了何景阳才想起来问:“李杰还有个哥啊?你怎么知道的?”
关唯简单地回顾了一下下午和赵炳才聊天的过程,何景阳这才明白难怪李杰回去之后不找他麻烦了。
“是因为换班的事儿吗?打你那人……”何景阳想问问清楚。
“不是。别问,以后也别提。”关唯掐断话题,但看着何景阳一脸被堵住的尴尬,心里不忍,加了一句“我嫌丢人呢,而且我也不想回云州,更何况是因为打架被劝返,我妈得气疯了。”
“真不是找我的啊?可你除了那事,平时都没可能得罪人啊。那你以后别一个人……”何景阳说出来又觉得难为情,毕竟是他导致了关唯“一个人”的。
“嗯,知道了,我叫上你。”没料到关唯却答得痛快,那点儿难为情瞬间就消散了。
哎,这算是和好了吗?听到关唯明确表示自己不想回云州,何景阳心底一松,觉得大黑夜的眼前却一片光明灿烂,真想一个俯跃扑到地上,假装拥抱了全世界。
“何景阳,你得帮我打开水了,胳膊疼。”关唯说。
“哦。饭也给你打,衣服也帮你洗,还有作业,选择题和判断题都行,主观题不行……”何景阳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没听到回应。抬头看去,夜色星光都映在关唯黑漆漆的眼里,含着一点儿笑意,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有多久没有这样了?何景阳体会着两人之间睽违已久的平和宁静,暗自下定决心:即便关唯以后再怎么样,都要护着他。黄晋也好,别的谁也罢,都滚一边儿去。大不了打一架,关唯打得,我难道打不得?
失而复得的友谊,让这段通往宿舍的路,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馨。
第33章 回到从前
回了宿舍,几个人围观老徐包的大粽子,一致认为有碍观瞻,劝关唯明天一早就赶快找校医换个专业的手法。
何景阳兑好洗脚水,等人都散开了,伺候关唯坐下,伸手去帮他脱鞋。
关唯略觉尴尬,下意识地一躲,扭到了大腿,疼得蓄了两眼泪。
何景阳蹲着不动,也不说话。
关唯忽然想起上学期自己洗衣服把指关节蹭破,何景阳也是这么低头看着看着,忽然落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几滴泪。
他心疼我。关唯心里一暖,也不挣扎了,乖乖看何景阳解开鞋带,抽出鞋垫来烤在炉壁外面的铁架上,褪去袜子。
两只冻得冰凉的脚伸进热水盆的瞬间,关唯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四个大字:“舒服死了”,忍不住叹一口气,整个人都塌了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何景阳头顶的发旋儿在眼前晃动,一晚上紧张到现在终于神魂归位。
“何景阳……”关唯神志涣散地叫。
“嗯。”何景阳头也不抬地答,撩起热水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脚背。
能这样叫着他的名字,还能听到他答应,真好。关唯心想。
何景阳在给我洗脚,他想扭头看一眼李杰的反应,可是累得实在不想睁眼了,管他呢。
何景阳收拾完自己关灯上床,关唯已经睡着了。
就是从王亚辉找他那天开始的吧,关唯睡觉时第一次背朝自己,而且再没转过来。虽然今天已经达成和好的默契,但他还是脸朝着窗户下面那一截墙根儿。
睡不着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那一截墙根儿又不会给他说笑话,又不会忽然挑个公式让他背,背不出来就伸手捏他冻得冰凉的鼻子尖,又不会伸手蒙上他的眼勒令他“快睡快睡”,又不会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后傻笑半天……何景阳忽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小小一个人儿,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妄图把那个装填得满满当当的大旅行包拎起来,何景阳本想对这么一个事儿逼的同学假装无视,看他出洋相。但是扭头看到那么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两只乌黑的眼珠子仿佛浸在水里般雾蒙蒙的,忽然就心软了。
何景阳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长不大,俗称板凳狗,何景阳叫它凳凳。凳凳成天跟着他的脚后跟四处跑,遇到什么不明白或者惊奇的事情时,都会把小小的脑袋一歪,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也是这样瞪着自己,十分信任和依赖地等他伸出援手或者给出解释。
何景阳由衷觉得,这位同学的这双眼睛不该瞪着包,而是该瞪着自己。这样,他就能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是我的包太重,而是你的力气太小。
可是这小家伙谁也不看,就那么用力提着大包僵在那里,一脸严肃的倔强——哎,没办法,谁让他的眼睛和凳凳一样呢,何景阳没奈何地跨出一步,拎走了包,也决定了象对待凳凳一样,给予这个事儿逼的小家伙宽容和担待,不和他一般见识。
只不过半年时间,这个小家伙就变了个样。说生气就生气,说打架就打架,那个温文有礼的干净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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