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之爱》第2章


他拉了一张凳子示意我坐下,从旁边拿出一个纸杯,拎过桌上的铝壶给我倒茶,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我们正在筹办一个电影,文艺片,讲两个年轻打工仔的历程。相遇,打拼,成功,争吵等等。里面……可能有一些同性恋的色彩。”
第3章 
我张了张嘴,他径直说下去:“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适合,而事实也是如此。我没有找到一个能取代你的人。我知道你很想表演,当演员,这是一个机会。但是,”他顿了顿,看向我,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的表情,“我遵从你的意见。要是你不愿意,我们就江湖再见。”他大概觉得自己用了一个绝妙的词来,表情透出一点幼稚的得意。
我盯着氤氲着热气的纸杯,没有说话。他也不急着催我,转而跟我聊起天来,说近年这个城市的天气越来越热啦,昨天他在东门的公园里碰上一个提鸟笼的老大爷,一手一个大蒲扇,看见他脖子上挂的单反,偏要拉着他教他怎么拍鸟好看啦,又说起打工越来越不容易了,门口的快餐店又涨价了。他的语气太随意,像个老朋友,我竟然有勇气打断他:“谈谈你的电影吧。”
他突然住了嘴,身体稍微前倾,认真地盯住我:“你看,这个世界的日常生活这么琐碎,鸡毛蒜皮,嚼之无味,为什么生活在其中的人却不能单纯地享受这种平淡呢?倘若命运是注定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苦苦挣扎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呢?上帝在上,如果忏悔有用,为什么人类还要被原罪束缚呢?”他说得很缓慢,我却似乎窥到了一丝不平,一点隐藏得很深的怒意,从尖锐的棱角中渗出:“我不想教条主义,我只是想表达。”桌边的女人探过头来,夸赞道:“阿坪你上句话那几个成语用得真好。”他恢复了笑意:“多谢多谢。”
于是,仿佛被蛊惑了般,我在那狭窄的办公室里,在烟味还未散去的旧茶几上,喝完了那纸杯里的半杯茶,点头说:“好,我演。”
那个男人揽住我的肩头,满意地拍了把,伸手道:“那自我介绍一下,导演,庄坪。合作愉快。”我握住他的手:“陈明旭。幸会。”
接下来就是琐碎的签合同和介绍。屋子里那几个人差不多是整个剧组团队了。我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嚼口香糖的副导演,仰头靠在椅背上神游的制片主任,打扮得十足失足青年的美术师,还有刚刚发话的女人,人高马大的,脑袋上别了一个大蝴蝶结,笑嘻嘻坐在沙发扶手上,自我介绍说:“文学指导邱婷婷。”我握住她的手,目光不自觉被她手臂上的纹身吸引。一只瞪着大眼睛的小猫。她用力拍了拍,骄傲道:“我家猫。可爱吧?”
我就这么迷迷瞪瞪地上了贼船,不知是那半杯茶太香还是穿白T的男人语调太过于温柔,竟不惧艰险去尝试一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角色,去探寻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再心甘情愿地沦陷其中。
第4章 
我以前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知之甚少,起初印象中就是那种抹着夸张眼影,穿着紧身裤,搔首弄姿的那种人。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是小时候山那头住了一户人家,家里没一个女人,除了养的一群鸡鸭,就只有两个老男人。不是同宗兄弟,一个叫老周,一个叫老徐,都是宽厚老实的样子。家中大人却不让我们到那里玩,讳莫如深地说:“他们是那种人。”但是每次我们从门前路过,他们就会给我们几颗糖。糖纸花花绿绿的,甜得普通而平淡。
临走的时候,庄坪叫住我,问我现在住在哪里。我报了个地址,他“哦”了一声,下一句就是:“搬来与我同住吧。好揣摩角色。”我一愣,他补充道:“毕竟另一个男主,我演。”
庄坪的住处,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当然我也说不清我想象中应该是怎么样的。我把背包放下,里面装着我的全部家当,站在门口有些无措。这是一个标准的单身出租屋,一室一厅。厕所和厨房都狭窄得惊人,不过还是我原来的住处略胜一筹——原来那可是连厨房都是几十个人共用的。他见我站在卧室门口进退不得,从我身后轻推了一把:“我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要是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睡地板。进来看看。”我看着卧室里唯一的那张床,也不知是该介意还是庆幸,算起来,我之前应该是和十几个人同床共枕的,听上去还蛮劲爆。
等我把我少得可怜的那几件衣服整合进他的衣柜,就听见他在外间唤我名字。我飞快地合拢衣柜门,一股檀香味被煽动起来,想来凑近了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我趿拉着拖鞋走出去,他正坐在一个塑料凳上,凳子太矮,显得坐姿有些别扭。他弓着背掏出两个小瓷杯,广东人那种很讲究的绘着梅花的白瓷茶杯,提着茶壶往里斟茶。茶水注入的声音很好听,淅淅沥沥的,像梅雨时节细雨砸上青石板路的声音。他抬眼看我,眼里闪过笑意,又低头去看他的茶杯。我坐上他身后的沙发,看着他涮了涮,又把杯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斟了两杯。液体是黄澄澄的,细小的茶叶根沉在杯底,很山水很写意。
他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尝尝。”我拿起来,看着那一口不到的容量,有些纠结。他端过自己那一杯,微微抿了一口,又放了下去。我学着他喝一小口,茶挺浓的,入口微苦,但吞入喉中,才觉察出逐渐蔓延开的甘甜。我又接着喝了一口,有些上瘾。
桌上还摊着两张白纸。他伸长胳臂去够茶几边上的一支圆珠笔,笔离我更近些,我于是换了只手端茶杯,把笔拿过来了。他接过笔,说:“谢谢。”
他在纸上写:“谢家敏”,“庄鹏”,字体很流畅漂亮,看得出来是下狠力练过的,又或者是写过无数遍的熟悉。他指第一个名字,“你。”,再指第二个名字,“我。”
我于是和他握手:“初次见面,我是家敏,庄先生多多关照啊!”他勾了勾嘴唇,“敏敏,要叫我阿鹏。”我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地抽出手,仰头把桌上舍不得喝完的茶一饮而尽,推还给他:“你的敏敏喜欢的是无忌。”
“我觉得敏若更配。”他摇头叹气:“茶不是这么喝的。你这叫牛饮。”但还是重新给我添了。我端起来抿湿嘴唇,舌尖一舔,发觉茶泡久了,更苦了,但是回甘像令人欲罢不能的馈赠,引我接连喝下去。想了想,比起“牛饮”,“牛嚼牡丹”要更恰当一些。
第5章 
我不知道别的导演是怎么拍电影的,但是庄导绝对可以在不靠谱上位列前茅。我们所有人手中都没有剧本,剧本是一边拍一边写好的。开拍的前一晚,我坐在床上,看他强行要求的一沓书。床头灯幽暗地亮着,昏昏然催人入睡。书和同性恋没什么关系,都是些文艺书,有些甚至有些过分堆砌词句,华丽地空洞,像是吃了过多的年糕,齁得慌。他盘腿坐在床尾,腿上搁着一个厚皮的笔记本,看着价格不菲,与此时的场景格格不入。我看他沙沙地奋笔疾书,也不知在写什么。于是我换了个坐姿,把手中的一本书丢给他:“这本书你花了多少钱?”他取下眼镜,往书脊处瞥了一眼,随口道:“二十块吧,怎么了?”“作者就喜欢你这种人。”他大概是听出了我话中的嘲讽之意,终于挪过来,把笔记本丢到一旁。合上的时候,我看见里面群蚁排衙,黑压压的一堆洋文。我英语不好,只认得个你我他。哦对,还有个LOVE。这年头大家喜欢酷一点,用洋文表白很流行。动不动就是句,爱老虎油。大概是中文的我爱你太沉重了吧,说出来只是又慌又怕,还有几分羞耻。
等他坐过来,这张床就显出它的逼仄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那我来给你讲一下明天的内容吧。”简直像个老师的开场白。他缓缓道:“你从家乡来到城市,没什么钱。你是来打工的,好不容易在工厂里找到一份工,但是很辛苦。”我深以为然。他把脖子靠在床头上,继续道:“于是周末你去了夜店。”他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然后遇到了我,一见钟情。”
第一幕就是夜店内景。“你第一次试镜那会,就是那种少年的紧张与焦虑感表现得很好,保持这个。但是要更加好奇,对你看到的东西,遇见的人,兴奋起来。”我回忆了一遍出门之前庄坪对我说的话,深呼吸,在场记说完“Action”之后走了进去。光影,音乐,色彩,还有迷乱而自在的人。这是夜的世界,这是远离周遭烦恼,逃离现实艰难的空间。这里只属于每一个人,放纵、舞蹈、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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