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_时镜》第880章


“你有什么困惑?”
曲正风修炼多年,且自己步入返虚也很有一段时间了,更不用说所见所知到底有多广泛了,不需要见愁解释,他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直接打断了她,如此问道。
见愁想过曲正风私底下会很不客气,但没料竟不客气到这种地步,更没料对方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
偏偏她此刻的疑惑,确需要人来解答。
所以想了想,她释然了,如实道:“我与一位大妖乃是挚交好友,但他杀孽深重,曾杀过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为达成某一个目的。且行事不与常人等同。今日起了一些争端,他言,弱肉强食才是此方宇宙赋予众生的至理。妖魔精怪杀人,为人称之为‘妖邪’;人主宰其余弱小之万物,便不是妖邪吗?愚庸如我,便是在想,什么是妖邪,什么是对错,什么才是天地间真正的至理……”
什么是妖邪。
什么是对错。
什么,才是天地间真正的至理?
曲正风知道她是陷入了魔障,可竟没想到是这样的“魔障”,这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像是听见了点什么荒谬的笑话,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
就这么笑了好半天才停下。
末了只用一种审视而嘲弄的目光注视着见愁:“我本以为你跨过了本该必死的问心道劫,登临返虚,成为这十九洲上屈指可数的数十位大能之一,该是有些觉悟,也配得上‘崖山大师姐’这称号了。未料想,浑噩至此,实在让人大失所望。困囿你的,便是这般无聊的问题吗?”
无聊?确是无聊。
这几乎是天地间最无聊的问题,但偏偏又是世间每一个庸碌之人都会想起的问题,不管是频繁还是偶然。
见愁从来也自问是个庸人罢了。
举凡世间一般人思考这些问题,不过都是随便那么一想,不会深入,不会刨根问底,一定想要一个答案,大多想想便直接放过去了。因为人还要活在这世上,总还有很多要去做的事情,思考非但浪费时间,也不能使他们获得生存所需,所以不如不想。
但修士不同。
他们既有着远超于寻常人的寿命,也拥有着比寻常人更接近此方天地的能力。一念困惑不解,便是深渊,便是心魔。所以思考当是寻常事,也是必须事。
见愁知道曲正风绝不是这世间庸碌之辈,甚至毫无缘由,说叛出崖山,一朝便叛出了。
他是非常人,行非常事。
眼下言语讽刺虽然辛辣,可既然说她的问题无聊,那想必自有一番不无聊的见解了。
见愁既不恼怒,也不抗拒,反而谦逊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未有半点自己已经是个返虚大能的自负,只道:“见愁凡夫俗子,所思所虑确不明智,愿俯首帖耳,闻剑皇陛下一解其详。”
曲正风嗤笑,很想说“我何时说过愿为你指点迷津”,可对她此刻的应对与放低的姿态,又觉有几分没想到的意外。
毕竟他二人昔日的关系可算不得好。
如今她也是个返虚的大能了,却还能这般压下自己的姿态,移樽就教于未必算自己师友之人,称得上有几分虚怀若谷的气度了。
崖山有她,或恐才是真正的幸事吧?
一身织金黑袍藏在角落的阴影里,曲正风低垂了深邃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千万般讽刺的话终于还是没出口,只是问她:“先抛开所谓的对错、正邪、至理吧。你自辟一道,已过问心,不如好好问问自己:你是真的认识自己吗?”
第428章 认识自己
真的,认识自己吗?
在曲正风问出这个问题之前,见愁以为自己是认识的:她于西海禅宗,因过去的自己化而成妖,得了机缘,了悟出“我”之道,以为昨日之种种皆成今我,此刻之我才是真我;可真在曲正风问出这问题之后,她张口想答,竟又忽然失语。
这问题看似简单,要回答时,却觉无从说起。
曲正风也不催促她,就这么抬眸看着她,眼底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
见愁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过了有一会儿,她才确定道:“我未必认识自己,但自问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何性情,有何志向,又想要做什么事情,在不同的处境中会有何种抉择。若世间人对自己了解有六分,我该有八分。”
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在她对天说出“我的道便是我自己”的时候,便已经超越这世间无数因循守旧的修士,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只是即便如此,竟也不敢将话给说满了。
于是曲正风一下笑了出来:“你倒是很有胆气,八分这等狂言,也敢说出口!”
“可能不是八分,只是七分,六分,甚至五分四分,可总归比大多数世人多出那么两分。”见愁也不介意曲正风如何评价自己,自然不生气,“只是剑皇陛下既然问我这问题,想必是觉得自己认识自己了?”
“恰恰相反,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面前是玉盘珍馐,醇酒盈盏,曲正风宽大的袖袍就从案上垂下来几分,在风吹过来的时候,轻轻摆动,也引得他向楼外那夜色里阴霾的天空看了过去。
“但我了解此方世界!”
世者,时间;
界者,空间。
此方世界,便是此方宇宙!
这话在曲正风口中原是轻飘飘的一句,就像是自古以来无数先贤抬头仰望星河时最普通不过的一句喟叹,可偏偏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谁竟敢言——
自己了解此方世界?!
见愁正襟危坐于这一张长案对面,在听清楚他此问之时,已是骤然紧缩了瞳孔,几乎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着他。
曲正风却是笑出声来。
他像是知道这一句话在见愁心内掀起的波澜,转过头来看见她反应之时,也无比地平静。
“天地浩荡,你是人,可不过是这万万人中的一个;人在世界中,又不过是万万存在中的一种。人之初生,赤条条向生畏死,饥求食,渴求水,弗与则哭,弗允则嚣,有则食之,无所顾忌,其本性无异于世间其余无智之一切生灵。及至岁月增长,乃知世有规则,因果是非,饥渴求之于外,欲念生之于心,但不敢违世间规则。久之,有善恶之念,正邪之分,廉耻之辨,世人所谓‘君子圣人性’凌驾于本性的欲念之上,虽饥不肯窃取邻食,虽死不违伦理之道。”
他说到这里时,便多了几分嘲讽。
“凡人生于世,生存便是本能,便是偷抢也无负罪;后来便会发现偷抢会付出代价,于是用合乎这世间规则之法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天地之间还有人所公认的道义,久而久之,道义永存于心,反倒能使你强行压抑自己的欲望,甚至不惜去死……”
一者是本性,一者是妥协,一者是超凡。
“你说你了解自己八分,可知自己本性如何,有何欲念,又受何束缚?”
曲正风喝了小半夜的酒了,其实已经带了点醺醺然的醉意,但在风云将至的前夜,酒到此处却是恰恰好。
然后,便意有所指的问她。
“还有,你是否认同这世间所谓的正与善,公理与道义,又是否觉得若有一日,生存与道义相悖,你会选择牺牲性命,宁愿去死也要成全所谓的‘道义’?”
“……”
见愁长久地沉默。
高楼之上,明日星海的高处没有半点星光,可在这一片巨大的盆地里,却还亮着许多灯火,远远看去一片闪烁的辉煌。
人或许简单,可人性却很复杂。
曲正风虽然只是说了这一番话,可她竟然想到了很多。这短暂而又长久的刹那间,竟有无穷无尽的想法汹涌汇聚而来。
她一下便知道曲正风真正想说什么了。
他是想告诉她,世间本没有什么公理和道义,只是因为世间的人多了,而生存与欲望又是所有人最原始的本性,本性的需求与本性的需求之间产生冲突,所以才诞生了世间所谓的“规则”,规则为了有效、有序地维持大部分人的生存与欲望,则会在人的推动下进一步衍变,最终才成为了所谓的“公理”与“道义”。
见愁已经隐隐预感到自己心中原有的一些东西开始了动摇,开始了剥落,又缓缓有什么新的东西注入进来,渐渐填进那动摇剥落的缝隙之中。
桌上的酒盏放了有一会儿,她一直没动。
可在这沉默的时刻里,她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将其端了起来,慢慢地饮尽。
醇厚的酒,有些太烈。
也不知是用什么仙药仙谷酿造,甘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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