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_时镜》第986章


临到议事结束,众人离开。
扶道山人看了见愁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走上来,拍了拍她肩膀,便持着那破竹竿慢慢走了出去。
极域昏暗的天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一种萧瑟的模糊。
见愁只觉得搭在她肩头的那手掌沉重又老迈,瞧着他背影时,竟莫名地心底一酸。
看起来没变罢了。
可自打在鬼门关一役中屠灭那十七魂傀,师尊便再也不曾有过任何玩笑的神情,身上也总笼着一层难言的压抑。
她知道,接下来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还要同几位大能一道,打开下方的十八层地狱,按她当年记忆中所描述的位置,去寻找九头鸟残魂。
但这一次,就不必去很多人了。
她不用去,谢不臣也不用去。
出议事厅的时候,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见愁同谢不臣擦肩而过,脚步便略略地顿了一顿,微微把头侧过去,低低道:“谢道友,你这一位师尊,看上去倒是很维护你呢。”
“……”
谢不臣一身青袍,淡漠而清贵,侧过眸来看她。
但见愁说过这一句话,便笑了一笑,负着手走开。仿佛只是想起来极其随意地提起这么一句,像是嘲讽,又好像藏着点什么深意。
她人走了,谢不臣还站在原地。
那平静的眸光微微地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故友——”
出议事厅后,见愁便打算先回崖山暂驻之处,找几位信得过的师弟安排点事情,但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声唤。
她转头看去。
傅朝生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与他并行。
方才议事的时候,傅朝生都认真听了。
待布置好枉死城及其后百里范围内的聚灵阵,让天地灵气都覆盖满之后,十九洲便会再一次进攻极域,剑锋直指八方城!
但奇怪的是,见愁竟然不想参与正面的作战。
傅朝生便来问她:“方才你们十九洲的修士都说,鬼门关已经攻下,接下来就该势如破竹,一路往前打去。就连那个曲正风都回到修士阵中,故友为何反而拒绝了?”
见愁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一步步向前走去,面上的神情显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不过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我控制不住?”
傅朝生不解。
见愁便慢慢叹了口气,道:“你虽非我族类,但也曾为查轮回之事,在极域蛰伏多年,更为秦广王效命。鬼王族与魂傀之事,你知道多少?秦广王在鬼门关破时,扔出十七魂傀,又到底是何用意?有一便又二,没有那么简单的。”
不管曾是什么存在,如今的秦广王掌管着整个极域,又岂会甘心鬼门关就这样白白送人?
看似无伤大雅的魂傀,触动的却是十九洲最深的伤痕。
这样的用心,不可谓不毒。
即便是见愁这样理智的修士,这样不曾经历过当年阴阳界战的修士,都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难以自控的恨意与疯狂来。那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人,又该负有怎样的深重的痛苦?
魂傀不会只有十七个,更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虽已足够强大,可了解得越深,其实越怵于去面对。然而事实是,她必须去面对,而且还要面对得更多、更深。
因为,她是崖山的大师姐。
面上虽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但在傅朝生面前,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忧虑与沉重,只道:“我隐匿于无常族,以莲照的身份作为伪装,目今还未败露,极域十大鬼族也不知见愁便是‘莲照’。所以我打算,再隐入无常族,一探事情究竟。”
若有可能,先断其根源,也好过战场遭逢。
“哦……”
这样吗?
其是傅朝生只是这么问一问罢了,得到见愁这般的回答之后,他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
见愁便好奇,头一次觉得这一位至邪大妖竟好像有些犹豫:“朝生道友,似乎欲言又止?”
傅朝生没说话。
他拇指上戴着的那雕篆着鱼的扳指说话了:“想问就问嘛,你这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还当你一妖怪还忸怩呢。”
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一瞬间傅朝生是真想煮了它!
虽然甚少见鲲鹏的真身,但这种远古神兽级别的存在同傅朝生拌嘴,尤其是单方面讥讽的时候,见愁已经算是见得不少了。
她想笑,但咳嗽了一声掩饰。
接下来却赞同了那咸鱼鲲的话,道:“故友因我参与进本不必参与的阴阳界战中,已经算是交情甚厚,若心中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也算不上什么……”
抬手慢慢扣住了拇指上那一枚鱼扳指,似乎是防止鲲再瞎说出什么话来,然后傅朝生才看向了见愁,慢慢开口。
“只是奇怪,故友与那姓谢的当年之事,为何不坦言?”
即便对修士们的事情知道得并不算多,尤其不能切身体会,可仅以他所知来论,这种事情讲出去,只怕也要引起相当大的非议与轰动。尤其是在见愁也来自崖山的情况下,昆吾那姓谢的,怕不能讨了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陈廷砚就差一句,便能说出真相。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见愁出来,一手拦住了横虚真人的攻击,一手封住了陈廷砚的言语,竟是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盖过去了……
嗯,承认了同谢不臣的“前缘”。
在傅朝生看来,这件事他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见愁自有见愁的道理。
听得傅朝生这疑惑,她倒是难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朝生道友是想问此事。”
但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谢不臣之间的事,再大也是私怨;报仇杀戮,亦是私事。本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要杀他,既不用旁人来谴责他所为,更不需来自世间的怜悯。”
换言之,她做她的,旁人她不在乎。
“如今局势,不该再添上许多变数了。更何况,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
傅朝生微微皱眉。
见愁点了点头:“陈廷砚话虽没说完,但却提到他的消息也是从来自人间孤岛的鬼修那里听来的。当年谢不臣杀我之事极其隐秘,更不用说还是横虚真人亲自来人间孤岛收下的真传弟子,一位有界大能,本不该留下任何首尾。当年之事,又岂能传得人尽皆知?”
傅朝生终于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若有所思。
见愁便笑了一笑:“仇要报,人要杀。但我总厌恶为有心人利用,在这纯粹的仇怨里,掺和出点别的东西。所以,说不如不说,天知地知公道知,而不必人尽皆知。”
她看起来,实在太平和了。
简直冷静理智得不像与谢不臣有半分的仇怨。
然而傅朝生竟想起了在人间孤岛听过的一句话,并在这一刻奇异地领悟到了:静水深流。越不需世人知我苦楚、持我公道,则其心越坚、越定。杀心不为俗所动,更不因人而改。
他眨了眨眼,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道:“可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不喜欢?
这样的言辞,可难得从傅朝生口中听到。
见愁顿时微怔,隐约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什么根由,直接问道:“为什么?”
“前阵子故友不在,我同此人一道在鬼门关附近查探,他同我说了一番话,我听着不舒服。”
傅朝生丝毫没意识到这在人族,算是“告状”。
接着便将谢不臣当日之言,原封不动地复述。
什么“外人”啊,“人妖殊途”啊,“门户之见”“族类大别”啊,以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负手走在见愁身边,说完了。
然后便看向前方,道:“这个人的意思是,我是妖邪,不该在这里吗?”
“……”
见愁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是谢不臣亲口对你提及?”
傅朝生也停下来:“不错,可有不妥?”
在听见他给了肯定答案的瞬间,她的面色便沉了下来,眸底有隐约的阴霾划过。
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旧日的顾虑。
阴阳界战重启前,在明日星海的争端,已经让她有所警惕。而谢不臣身为昆吾弟子,竟然这般“提醒”傅朝生,到底是因为他本人对傅朝生有所不喜,还是因为他人在昆吾、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得知了什么呢?
修士,妖邪……
诚如谢不臣所言,门户之见尚不能完全摒除,虽大局当前,这“族类之别”当真能彻底从心头消去吗?
十九洲其余修士,又如何看傅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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