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花有主》第15章


景虽满满的期待在眼底破碎,连着声线也沉了两分:“卫茗,我也怕死。”柳妆是叶贵妃的人,她的东西他何尝敢碰?
卫茗不料他如此坦白,抬头诧异地与他对视,半晌才呆呆道:“殿下,奴婢该说你是自讨苦吃么……”明明是该防的人,偏偏还要授予个贴身侍女的官职,活该提心吊胆。
“你以为是为了谁才……”……才故意只给了柳妆女官的职位,而非命妇头衔。景虽即时收音,缓缓了情绪,抱手于胸前睨着她,悠悠道:“卫茗,我记得你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要为我全心全意燃烧自己的一切。如今升了职,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忘了吧?”
卫茗暗骂自己一时嘴贱,干笑:“殿下……奴婢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跟为您‘全心全意’燃烧一切是两码事。”她咬重了“全心全意”四字,讽刺意味十足。
“卫茗,你皮笑肉不笑真难看。”景虽望了眼自己那满篇的错字,有些浮躁,毫不客气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成见。有什么不快就说出来,不要跟我绕弯。我讨厌这么跟你说话。”
“……”察觉到她对他有成见后,居然能如此坦然地问出来,这该说是一种涵养呢……还是说此人洞察透彻,个性却直得发指呢?“殿下,奴婢说出来又能怎样呢?”成见不会消失。
“我……改!”太子殿下像是十分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卫茗呆呆望着他,只见那双灰眸中跃动着势在必行的气势,一时间仿佛读不懂此人,歪着头好奇:“殿下,如果现在奴婢说,奴婢很想踢你一脚把您摁进茶叶渣子里糊你一脸稀泥呢?您能接受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长期积怨?
景虽眉头抽了抽,薄唇微张,半晌才道:“卫茗,你希望我赏你一句‘给我滚回净房去’么?”
“殿下你看,您并没有觉悟接受奴婢的感想来着。”卫茗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摊手,“奴婢回净房跟回家一样亲切,并无损失。只是日后想起殿下来,‘摁进茶叶渣子糊一脸稀泥’只怕会变成‘摁进粪池里糊一脸’……咳,着实有些伤大雅。”
“你有大雅么?”景虽睨了她一眼。
“诚然奴婢是没有的。”卫茗答得脸不红心不跳。
关信提着开水站在门口听完后半截对话,暗自佩服一向狗腿见人便退避三舍的卫茗能将太子殿下吃得死死的,顺便默默鄙视了一下自家吃瘪的殿下,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提着凉了半截的开水进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走到卫茗面前,“典饮,请。”
回程时,关信似乎忘记了“小关”公公之辱,特意送卫茗到东宫门口,路上边走边道:“卫典饮,虽然咱十分敬佩典饮你的气魄……”
“等等……”卫茗打住他,“小关公公,奴婢彻头彻尾当乌龟,不是缩壳里就是……咳,魄力什么的……一定是你看奴婢的方式不对。”
关信却摇摇头:“面对殿下,能如此面不改色放狠话的,全天下怕只有你一人了。”
卫茗哭笑不得:“方才那不是你家殿下自虐么……偏要奴婢放狠话来着,奴婢会告诉你刚刚那其实是和谐版本么……”
“呃……咱不想听细节。”关信表示对她脑补如何残害殿下不敢有兴趣,“咱只是想说,殿下如果真的想听,好歹典饮还是给几分薄面说些殿下觉着有可以改进的吧……”卫茗实在太过简单粗暴。
“虽不知你家殿下为何心血来潮想改自己那别扭的性子,不过方才那席话的确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卫茗诚挚地捶了捶自己的心口,“烦小关公公替奴婢转告殿下——‘感谢殿下牺牲自己让奴婢吐了口恶气,奴婢觉着殿下的身影瞬间高大了不少’。”
“……”关信默默删减了上半句,将下半句记在心中,“典饮放心吧,咱会转达的。典饮,明日再见了。”
“听小关公公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明日再见’这种话,”卫茗悲催地远目皇宫另一头的六尚局,“奴婢甚感悲伤。”六尚局跟东宫都在外宫,却偏偏处在对角线上,无论是绕着外宫走两面宫墙,还是从内宫穿过,都要花上半个时辰,着实费时费力。
“谁叫咱殿下只喝典饮你一人的茶呢?”关信摊手。
“此话……怎讲?”卫茗错愕,还未问出个所以然来,便见司饮司新进的小掌饮急急匆匆朝她跑来,一张汗涔涔的小脸满布急色:“卫典饮……总算……找……找着了。”
“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卫茗上前替她顺气,心头七上八下。
“不、不好了,”小掌饮上气不接下气,却急着一吐为快,“快、快回去……嫩尖……水……”
卫茗脸色一白。
☆、第十三章 (十三)司饮与才人
一箱茶叶,半箱泡水,七成受潮。
司饮杜媛在开箱验货发现后,果断协同“微州嫩尖”的商人立即清理。卫茗赶到时,总算救出了一小罐。
“究竟是怎么回事?”杜媛指着那箱泡水的茶叶渣子,厉声质问,“这就是你们杜家对待贡茶的态度?”
杜家人见杜媛发难,一众跪了一地,领头的连声开脱:“司饮大人赎罪,实在是这一路风吹雨打,箱子底不知为何多了枚小洞这才……”边说边不停朝杜媛身后的卫茗挤眼,示意她帮衬。
卫茗假意没看见他的暗示,反而硬声抢在杜媛之前发难:“杜家身为皇商,连个防水的结实箱子都买不起么?还是说……这其中的油水都被你杜城揩了去?”
为首的杜城不料她忽然质疑自己,颤声提醒:“大小姐……你可是杜家……”
“多谢提醒,我的确是半个杜家人。”卫茗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作风,在这一刻挺直了背脊,不经意扬起了下巴,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杜城:“所以我有权利命令你,一个月之内,务必将这一批损失补上!借口什么的别跟我解释,自己回去跟我姨掰。一个月后,茶在人在,茶若未到,你杜城头一个不在!”
“这……”杜城脸色惨白,软倒在地,头一次对面前这个看着长大的大小姐心生恐惧,赶紧将希望转向司饮杜媛,讨饶道:“杜……杜司饮,咱们都姓杜,几百年前是一家,您可不能丢下小的不管啊……”
杜媛神色莫测地斜了眼身侧的卫茗,盯着杜城沉吟:“卫典饮的处理方式我十分赞同。救起来的茶叶仅够一个月的份额,这一批货,你必须在一个月内补上,否则便是我……也是保不住你的。”
杜城冷汗涔涔,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
“逃走什么的,你尽可以试试……”卫茗不温不淡补了一刀,“试试是被我姨痛骂一顿惨,还是这辈子被朝廷追杀狼狈。”
“草民马上回程!一个月内定然交货!”
“很好,”卫茗满意地点点头,眯眼一笑:“顺带替我跟姨问声好,让她别气坏了身子。”她的姨杜茶薇,正是杜家现任的当家。
杜家上代仅育二女,长女嫁给了一个姓卫的教书先生,次女则挑了大梁,将杜家的茶叶发扬光大。
卫茗犹记得,还未进宫前,曾不止一次目睹她家一向温柔随和的姨训人。
姨说,平日里她只是普普通通的杜家女儿,对家人礼遇,和睦有加,但一旦关系到是非,便得带上面具,拿出魄力,行使自己杜家当家的义务。
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她从未迟疑过。
这是卫茗最崇拜她的一点。
或许就是这份崇拜,才使得她无意识地模仿着她姨的神韵与行事方式,家族常有人笑言,说比起杜家长女,她姨更像她的亲娘。
“卫茗,真令我刮目相看了啊,”事后,司饮杜媛笑叹:“平日里温温顺顺的一妮子,想不到板起脸挺厉害的嘛。”
“让司饮大人见笑了。”卫茗一收方才的戾气,缩肩埋头低声细语:“奴婢仅是深知,如果这会儿不强硬,家里人会耍无赖的。届时不仅不能及时补给,指不准还会被反咬一口,大敲竹杠要补给路费。”
“这也……太无耻了些。”杜媛错愕,“亏得你大义灭亲揭底。”
“奴婢若不揭底,咱整个司饮司都得遭殃不是?”最重要的是,一旦事情闹大,杜家也脱不了关系。
然而,就在二人松了口气,以为事情终于稳住时,安帝陛下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卫……卫茗,怎么办,我好紧张。”杜媛颤颤巍巍倾倒着开水,水花四溅,撒了一桌。
“大人,您可是咱司饮司最不能紧张的人了。”卫茗抱着茶叶罐子在一旁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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