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辰光》第24章


“自登基以来,我不曾思量过,如何为帝,往日所行,不过眼之所见,觉应改变改,当易则易,对往圣者言,不具信也。而近日之种种,不仅使我思量,亦使我具信,日后,还请公多教我。”
王甫忍不住老泪纵横,不是感动到满面泪流,而是喜极而泣——这倒霉熊天子,总算知道自己从前多会搅事,且有悔改心,看来日后不用担心哪天死在熊天子屠刀下。
见自己一番话把中书令说哭,谢籍略表嫌弃,这老头讨人嫌不是没原因的,哭起来都比别人难看!
算了算了,这老头从小被他气到大,想年轻时也风采翩然,如今成这么一张风干茄子似的脸,可以说多半是被他给气得。
“天下事不易,求娶山山亦千难万难,我当初真是没拿稳主意,不然今日哪里需要顾虑江山社稷,哪里会有千万难,说不得这时候,早已与山山共日月,览山河。”所以,眼下的难,都是曾经事不过脑子导致的,现在吃到教训了,凡事多过过脑子才能避免日后追悔莫极到怀疑人生。
叹口气,卖几句惨,道几声凄凉,谢籍立时话锋一转,说“既然奏章皆非要务,不如卿家替我处置了”,也不等答复,扔下就走。王甫抹干眼泪仰天长叹,认定刚才自己是一时瞎了眼,熊孩子哪怕是登基为天子,也还是那个熊孩子!
小时候不愿作功课,长大了不肯批奏章,这混蛋孩子,当初就不该拦着他师弟,直接打死算完,还省得现在背上个甩不脱的大包袱不说,还背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谢籍现在襟怀初具,当然不会只去看小青梅啦,他还顺道去看了正在治疗腿疾的陈奉德。见陈奉德在太医施针之下大汗淋漓地痛痛快快张嘴要死要活,心里便笃定,这还是当初那个一起浪荡过的小伙伴,不曾被人世苦难磨坏了心性。
虽相信小伙伴不会尴尬,但谢籍还是没有进去,他们皆已不是昔日少年没脸没皮,都年岁不小了,彼此留点脸,挺好的。
到小青梅家登门,却发现小青梅已经出门和她的女郎们赏雪饮酒去了,谢籍本来想寻着去,却被邰爹一把按住:“来来来,陛下,恰今日新酒开封,且饮几盏,并坐下来好好谈谈。”
邰爹想同谢籍好好谈谈已经挺久,只是一则人现在是陛下,身份不同往日,再则这混蛋现在追求他女儿,让他现在连怎么称呼都有点费琢磨,这才拖到现在。
到底多年来往,谢籍岂会不知邰爹早准备了一堆话想同他说道说道:“也好,想从前,卿家新酒熟,每必登门拜访尝饮新酿。”
见从前的好友,如今追求闺女的混蛋这么上道,邰爹也就少怼了一眼,坐下后新酒满上,邰爹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道:“陛下欲如何待山山?”
“倾我一世而已。”
“陛下而今年不过二十余,如何肯定能一世如斯?”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余年,满百也不过四五而。”他的人生,已有约两成的时光满心里唯邰山雨。
如果这混蛋追求的不是他闺女,邰爹为这话也要满饮一杯,不过偏追求的是他女儿,那这酒喝得就有点不是滋味。准翁婿俩你一问我一答,你一杯我一盏,等到邰山雨赏雪罢回家,俩都已经醉得差不离。
邰夫人也在场,好笑又好气:“我把你爹领走,你这个,你自己看着办。”
邰山雨:这还是亲妈吗?
邰夫人可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只扶走了邰爹,把谢籍扔原地没搭理。邰山雨去看左右,谢籍的侍从都在院外边,家里的使女仆从也都不在院子里,再瞅瞅自己细胳膊细腿,也扶不了谢籍呀。
“九叔,你还能起来吗?”
这时候就是能起来,也要假装起不来啊!
谢籍睁开眼看邰山雨,满目含光,眼中只倒映着一个她,什么也没说,定定瞧着,仿佛就此一刻,他能地久天长般。邰山雨轻叹一声,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感之情深好,还是恼这人尽给她出难题好:“那我扶你一把,你好好起来回宫歇息去。”
柔软的小青梅蹲在他身畔欲扶他起身时,谢籍未必多清醒,但也没醉到完全没神智的程度。细想了想,谢籍还是只轻轻揉了一把小青梅,并没有趁机借酒装疯占小青梅便宜:“我还好,山山不必忧心,我缓一缓便能起身了。”
“那行,你再坐会儿,天色还早。”邰山雨说着也坐下,环视一圈见桌上的两坛酒只剩下半坛,便知今天酒喝得不少,话也说得不少,“九叔同我爹说什么啦?”
“叫九哥。”
“不要,明明就一直是九叔。”
谢籍:算了,我几时拗得过她。
“问邰卿,欲何时将爱女下嫁于我。”
邰山雨:……
“才不要嫁你呢。”
“不嫁我你想嫁谁?”
邰山雨要说“谁都可以,反正不嫁你”时,觉得这话有点伤感情,遂咽回去,嗔道:“若无合意的人,独身一世,遍览山河也甚好,反正我爹妈哥哥都不会嫌弃我。”
这话说得谢籍刹那间酒醒,定定望着近在眼前的邰山雨道:“倘真无幸,纵不是我,亦最好有人同路,遍览山河却日日形单影只来复往,非是好辰光。自然,倘无幸,也愿那同路之人是我。”
#妈,他真的爱惨了我#
#邰夫人:那你倒是嫁呀#
#这……#
第三十三章 花无艳色,山无晴光
每年冬日致祭,都是一年中礼节最繁琐,也最重要的祭祀活动。
好在这年冬天的雪攒着一块下,下到十二月上旬,天反是见了晴,且是一日晴似一日,连本应凛冽的寒风,都化作春风醺然。作为致祭的主要人员,谢籍被折腾得不轻,他倒对自己被折腾没什么意见,但不能时常溜出宫去见小青梅,这他很有意见。
他觉得,这么些天不见,小青梅一定想疯了他。
却不知小青梅一点也没想疯了他,倒是玩得快疯了,天气晴好,正宜出游,女郎们虽也爱雪景,但谁爱大雪天出门,冻死个人好么。如今晴光处处好,早梅先发,雪梅固然欺霜赛雪,美不胜收,晴日观梅亦别有美感——只是找借口出门浪而已,美不美其实并不很要紧。
“阿蓉,快看,你爹他们好像在那边。”
崔女郎阿蓉抬眼远望梅花林,果见梅林深出,站着她不论站哪里,都闪闪发光得足令一切失其光失其色的爹。然而,崔女郎并不觉得骄傲,只想掩面而已:“是我爹,不过他现在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不能喝酒的人偏爱酒,真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对此,邰山雨深感对不起好友:“都是我爹拐带的,回头我替阿蓉说他去,回回勾搭崔叔叔饮酒,回回都把人灌醉。”
“阿邰是不知,家父是不见酒则已,一见酒必醉,谁劝也是不会撒手的。”崔女郎默默为她爹祈祷了一句,哪回醉酒回家,第二天醒来都要招她妈一顿狠揍。
“即使醉醺醺了,崔叔叔也比旁人更令人赏心悦目,好看得山光失色。”
叫崔秉蓉说,她爹好看的唯一用处就是,她妈揍起她爹来时绝对不会打脸。
邰山雨这时也在梅林中见到了邰爹,正可着劲给人倒酒,不拘崔绶,还有他的许多好友,邰爹同好友们在一起时,通常都会特别放飞自我。邰山雨一点不想掩面,她只想这会儿能有个手机,能给邰夫人发个短视频,再发个朋友圈什么的。
这时阮女郎问道:“阿蓉,崔叔叔不是在宫中教授陛下祭祀仪轨么,怎么这时却有空出来饮酒?”
说到这事,崔女郎悄然扭头看向邰山雨:“阿邰要为我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我爹当着陛下面摔冠而怒,道了句‘既蠢如斯,何必向学’。陛下仿佛也气着了,回头阿邰劝劝陛下,别生我爹气,我爹这人就是脑子里缺根弦。”
邰山雨认真看向远处醉得花无艳色,山无晴光的崔绶,片刻后收回视线:“我觉得,阿蓉不必担心,陛下还……挺看脸的。”
崔女郎:……
好罢。
“阿邰说陛下看脸,那便更可见陛下深爱阿邰啦。”
这话琢磨半天,邰山雨嗔恼地看向笑作一团的女郎们:“你们意思是说我不够美呗,哼,原来我在你们心中竟不是最美!”
“你也得好意思说最美这个词呀,咱们不是老早就心里有定数,阿阮才是咱们中间最美的么。”
“我不是最美也还是美好吧,居然说若看脸,足见深爱,你们还是不是我的女郎啦。”邰山雨都想挠她们了好么。
“当然是,这还有什么可疑的。”
“我觉着我们还是去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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