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第89章


她步履一滞,气急笑叹道,“你偏要这么说!他们哪里知道是我写的,明明是真心赞颂。难道你被人夸了就一点不觉得高兴?”
“元承尚且有自知之明。而且陛下在这种场合展示我的文章,于礼不合。总之就算下次您真的下旨令我写,我也不会再写一个字了。”我一面回答她,努力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她凝眉,撅着嘴一副气苦的样子,半晌长叹一声,幽幽说着,“你真的不明白么?我就是想要你亲耳听到他们对你的肯定。你以前总是被他们骂,从来没被说过什么好话。我是替你不值,也想让你能够因此而开心些。”
我岂会不知,否则此刻我心中又怎么会有浓郁的甜意。然后,脑中闪过一丝忧虑,她已对我如此,我今生该如何来回报她的恩义呢?!
第九十四章 斜阳留碧草
一只雏燕倏忽飞过,落在承明殿的飞檐上。………殿前梧桐正是枝繁叶茂时,陛下立于桐荫下,晚来新浴后,她更换了烟纹碧霞纱衣,手里缓缓摇着一把素绢团扇,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团扇的乌木手柄上,更衬得素手宛若白脂凝酥。
她正抬首蹙眉看着叶子缝隙间一缕残阳斜照,我走近她,她侧首冲我嫣然一笑,“你可来了。”
她说着牵起我的手,将我拉入殿内,指着窗棂下早已设好的棋局,说道,“这会儿怪困的,刚好你陪我下棋解闷罢。”
我对她一笑,行至几案前点燃了一支水沉香置于香笼中,再坐回窗下,与她好整以暇地对视。
她执起黑子,笑道,“既然是对弈,咱们得说个奖赏,如何?”
我知她必有事要差遣我来办,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便微笑应她,“会试已过,陛下应该没有文章令元承做了罢?”说着我四下看去,目光随即被榻上一小摞她尚未批阅完的奏疏吸引,当即便明白过来。
她亦看向那里,果然提出一个令我无语的要求,“若是我赢了,你就得替我把剩下的奏疏批完。若是你赢了,哎呀,反正你也赢不了我,也就不用再想彩头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陛下就那么自信?安知臣还会似当年那般输得一败涂地?”
她蹙眉,嗔道,“又说臣,你这‘毛’病也太难改了些。”
我无声的示意她看周围,满满一殿的内‘侍’宫‘女’,这么多人该不算是‘私’下罢,我们原说好的是在无人时才以你我相称。
她无奈的撇嘴,没再说什么,半晌想起刚才的话,又斗志昂扬起来,“就这么定了罢,你输了便去把奏疏拿回去批完。”
我摆首,沉默着不给她任何应和。她再接再厉的说道,“你就这么怕输么?刚才可还好意思说大话的。好歹先跟我下了这盘棋再说,兴许是你赢了呢?”她不等我答应,当即先落了一子在棋盘上。
“好,那就算臣让陛下一子罢。”我含笑落下一子,开始全力应对她。
时隔多年,再度与她对弈,我却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意心软之人了。不多时,我便已布好阵局令她渐生‘逼’仄之感,她微有些诧异的抬眼凝视我,终于开始忍不住想要搅‘乱’我的心绪,“你就那么不愿沾染朝政么?如今一发的不过问一点儿,何苦呢?我不说,旁人自然也不知道。你那好学问好韬略白‘浪’费着也是可惜,就当暗地里为国效力,为君效劳不好么?”
我只沉默不回答她,凝神继续落棋。她不甘心的继续说,“你若是能做的那么彻底也罢了,偏又不能。你不肯帮我,怎么倒去帮蕴宪代笔写他师傅布置的功课?别当我不知道。”
我看着棋盘,从容答她,“也算不得代笔,臣不过是帮殿下改几个字。”之后顺势将这个话题扯远,“陛下看过太子做的,以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为题目的文章了么?臣觉得即能得古文义法,内中又有‘精’透妙语,亦能切实指陈。”
“看过了,他年纪不大,倒是一副中庸中立的做派,做个守成的君主也还罢了。”她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一晒,“中立不好么?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字。陛下何必瞧不上中庸呢?”
“我偏不愿意如此。人生若事事都讲求中和,那该多无趣。帝王之道?”她目光在我脸上徘徊,轻嗤道,“所谓帝王之道,还有不能表现出喜欢某个人呢。我如今可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我心绪微动,手下一颤,将一颗本该下到棋眼上的子落在了旁边的位置上。
她连连抚掌娇笑,神情大为得意。我遂凝神守心,以防她继续扰‘乱’。半柱香过后,她便再度显‘露’颓势。
我见她大势已去,索‘性’放松观望,且看她如何落子。她咬着嘴‘唇’深深蹙眉,不解的问,“怎么你如今下得这般好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陛下愿意认输了么?”我笑问。
她犹自盯着棋盘,半晌忽道,“有风声,外头可是要落雨了?一会儿咱们可以去看太液池的雨中芙蕖了。”
我下意识的向外看去,只是天‘色’开始转暗而已并无异状,瞬间也便明白过来,再回顾棋盘,见形势果然已起了变化,原来她趁我看向窗外之际,偷偷挪动了我的棋子。
我暗自好笑,亦不动声‘色’将那枚棋子放回原位,含笑道,“陛下真的不愿意勤政了呢,从前可不会让臣代为批阅奏疏。如果臣批的不对,陛下日后怎么和臣工们‘交’代?”
“不会的,我的心思你都知道。况且你从来都不是会越俎代庖的那类人。我才信得过你呢。”她凑近我,灿然一笑,“偶尔为之嘛,我保证以后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你就权当为我分忧好不好?”
我良久无言,她渐渐笑意凝结,目光却还是一意的柔和。我深吸气,转顾别处,她已眉间若蹙,再看下去只会令我的心防溃然决堤。
“当真是郎心似铁!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派你出去历练,把心都磨硬了。从前那个百依百顺的周元承再也找不到了。”她负气的推开棋盘。
从前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只是在和自己的理智做斗争,结果,仍然未能敌过她一记盈盈眼‘波’。
我平静的应允她,“臣勉力一试,若是惹出什么‘乱’子,陛下可别怪罪臣。”
她立即笑眼弯弯,‘露’出一对清浅梨涡,对一旁‘侍’立的宫人说道,“把朕给元承留的糟鲥鱼拿来,一会儿晚膳就摆在这窗根子底下,朕和元承一道用。”
彼时我以为她说的一道用,不过是她用膳之时,我像平常一样‘侍’立在侧替她布菜添茶,却没料到她是要我坐下来和她一起,用完这顿饭。
她斜眯起眼看着我,向她座位旁的椅子努嘴,“快坐下呀,今儿我特意让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看,有木樨银鱼,鲜菱角,樱桃,笋片,鸭‘肉’烧卖,哦还有上次你说过好的燕窝羹,我令他们按你说的用‘鸡’汁和蘑菇汁熬出来,再配上些冬瓜,只把那燕窝熬成‘玉’‘色’才呈上来的。你且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我呆立无语,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这些都是阿升告诉陛下的?”
“嗯,也不全是,这道燕窝就是你亲口跟我说的,上巳节那会儿,我让人送去你房里,你用了之后告诉我好的。怎么你不记得了么?”她瞪着一双清凉的眸子,感慨于我的健忘。
我哦了一声,用假装不在意来掩饰此刻心里的一丝慌‘乱’,这叫什么,受宠若惊?我垂目苦笑,余光扫到殿中的宫人,善意的规劝她道,“那么臣先服‘侍’陛下用膳,等下您若觉得哪道菜可以赏给臣,再叫人送去臣房中就是了。”
“不好,我是要和你一起用。”她垂下眼帘叹气,“我想找个人陪着一起吃饭都这么困难。你一直这样,日后陪我出去可怎么办?不是说好,你以后要陪我去江南的么?难道下趟馆子,还要你站着伺候我不成,别人看着也不象啊。”
她忽然抿嘴笑起来,狭促的看着我说道,“这世上哪有你这么好风姿的下人,谁家请的起?届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恶‘妇’,出‘门’在外还要欺负相公,只让他站着,不许他吃饭。”
我简直不知所措,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刹那间脸上就已烧成一片,只觉得连耳朵都在发烫。
离她稍近的一些宫人已经听到她的话,都忍不住低头偷笑,这让我更加无地自容,几乎想要拔‘腿’逃离这个地方。
正当我垂目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轻轻的拽着我的袖口,摇了摇,柔声道,“你看你都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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