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第91章


我笑而不语,早前便听闻他对音律颇有心得,天份亦奇高,只是没有机会亲耳聆听,遂含笑问他,“臣一直想聆听殿下的演奏,苦于没有耳福,不如在夏至宴时,殿下亲奏一曲,也能让陛下知晓您对音律方面的天赋。”
“哦,这样好么?”他凝眉一叹道,“母亲好似不大喜欢我关注这些,连海也常劝我说这样会移了‘性’情。我便不明白,古来识得音律的名人多了,偏帝王家不行,也罢了,谁叫那些个‘精’通此道的皇帝大半都做了亡国之君。”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如今四海升平,您日后必会是承平之君。臣相信届时您的喜好也一定可以得到施展和发扬,再现一个梨园之景亦不是难事。”我劝慰道,又鼓励他,“此番夏至宴只宴请一些勋贵和要员的家眷,应是气氛轻松愉悦,陛下一定不会觉得您演奏拿手曲目有什么不妥。”
他听我如此说方才眉头舒展,良久之后忽然问我,“我听连海说,这次夏至宴上,母亲想为我挑选太子妃和良娣的人选,是真的么?”
我忽然想起适才看到的那一幕,心中一动,颌首道,“陛下确有此意。但殿下年纪毕竟还小,此番只是想让您能对京中名‘门’淑媛有个初步的了解,殿下若没有中意的人选也无妨。”
“哦,那便好。”他仿佛舒了一口气,“我才多大啊,母亲那般着急做什么。元承,皇家的婚事是不是一定不许自己做主?”他忽然小心的探问我。
我沉默须臾,回答,“所谓皇家无小事,亦无家事,因为皇帝的家事也等同于国事。所以殿下未来的正妃恐怕确是需要令陛下,群臣,天下人都满意。不过陛下也会尊重您的意愿,不会让您觉得委屈的。”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之后不再涉及这个话题,开始和我讨论经义和前朝的掌故。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脑中却始终无法抹去对刚才那一幕的不断追忆,一壁想着,心却没来由的‘乱’跳了数下。
夏至那日,陛下在西苑无逸殿宴京中三品以上命‘妇’内眷。彼时教坊司设乐歌于殿内,表演舞乐杂技人等皆候于殿外。
因是常宴,陛下便命教坊司免奏炎‘精’开运等大宴时节的曲目,只做一些时新歌曲佐以笙箫管乐,并令诸位内眷小姐们赋诗词以助兴。
一时众人皆提笔凝思,少顷,礼部‘侍’郎嫡长‘女’袁太清先行搁笔,一旁‘侍’立等候的内‘侍’随即将她的词作呈于御前。
她所作乃是一支咏荷叶: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恋恋青衫,犹染枯香,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陛下看罢,赞道,“袁‘侍’郎家学渊源确是不错,太清文思敏捷,朕见你适才一蹴而就,却不想能这般清新脱俗。你如何想起歌咏这荷叶的?”
袁太清起身回道,“臣‘女’刚才路过太液池,看那一池芙蕖接天连碧,隐隐又有荷香随清风飘散,便有感而发,又想着古来咏荷叶的诗词虽有,终不及赞荷‘花’的多,那荷叶甘做陪衬也就罢了,可它毕竟衬托了荷‘花’之娇‘艳’妩媚,所以才心生爱怜之心,想要歌咏一番。”
言罢她又蹲身一礼,她语音清脆,神态自若,殿中人早已被她的侃侃而谈所吸引,皆凝目望向她,但见她身着青烟纹散‘花’纱衣,盈盈俏立,恰似‘挺’立于碧‘波’之上的翠‘色’莲叶,令人观之可忘却俗意。
陛下微微颌首,转顾阶壁之下就坐的太子。太子了然,淡淡一笑道,“母亲才只看了这一首,这阕词虽好,却也该看看其他人的佳作再来品评才是。”
陛下亦只一笑,这时陆续有内‘侍’将众人的词作奉上,她一一看去,半晌,指着其中一阕词说道,“这支燕归梁也是咏荷‘花’的,倒也巧了,朕念给你们听听。”她随即念道,“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陛下刚念罢,只听襄国公夫人摇着手中纨扇,轻笑道,“这是哪位小姐所作?与刚才袁姑娘的意境又全然不同,只是这词虽清俊,却有些悲凉,毕竟是感慨故国远去繁盛不再。和当今盛景有些不符呢。”
席中一位身穿软银轻罗锦衫的少‘女’闻言立即起身,不慌不忙的含笑说着,“臣‘女’是威远侯林氏之‘女’,小字蘅若。臣‘女’也觉得自己做的这阕词太过悲戚,实在是刚才听了袁家姐姐的那一支心生喜悦,所以才同样挑了荷‘花’来咏诵。只是一意为求新颖才做的这般感伤。还望陛下和太子殿下恕罪。臣‘女’还有一阕词呈上,自和刚才的不同,请陛下一阅。”
众人见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连作了两阕词,都有些诧异。内‘侍’将她的词呈上,陛下阅后令内‘侍’高声诵出: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椎有月钩斜。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好一个我有江南铁笛,吹彻‘玉’城霞。清丽中竟带了几分豪气,真正‘女’中罕见。我听着甚好,不知陛下和太子殿下,以及诸位感觉如何?”说话的正是首辅高辉的‘妇’人许氏。
林蘅若含笑拜谢,“许夫人谬赞了。臣‘女’拙作,供陛下,太子殿下和众位夫人小姐们一笑罢了。”
此时久未出声的太子忽然举目凝视她,问道,“林小姐会吹笛子?”
第九十六章 浅发南调
林蘅若当即蹲身行礼,微笑答道,“臣女在家闲时,偶尔会弄笛,吹的不好。久闻殿下精通音律,不知能否请殿下为臣女指点一二?”
她说的大方得体,太子神色略有一喜,遂道,“愿闻林小姐雅奏。”
林蘅若显然是早有准备,令随侍的婢女奉上了一支飞琼鹤骨笛,双手持笛,向御座欠身一礼后,便即开始演奏。
她的唇甫一挨到飞琼笛,大殿中立即响起一声穿云裂石一般清洌的乐音,灵动悠长,如同在夏夜宁静的太液池中滴落点点细雨,令闻者仿佛能感受到雨后扑面的清新芬芳之气。
她吹奏的正是古曲梅花引中的二弄穿云。相传梅花引是晋人桓伊所作,他音律之妙曾被称为江左第一,亦有笛圣之美誉,当年他曾手执一支蔡邕柯亭笛吹奏梅花引。
此时众人听她重现此曲,仿佛置身广寒宫阙中,暮云如帐褰开,缓缓流出一脉银河碧天来,笛声吹彻九万里尘埃,令人心神间都充溢了愉快。
一曲吹罢,众人如醉如痴,陛下抚掌赞道,“蘅若此曲吹奏的颇有古意,朕确是听得心旷神怡。蕴宪觉得如何呢?”
“自然是好。”太子亦随意赞道,神情见却带着几分怅然无趣,“然则美则美矣,却仍是未尽。梅为花中至清者,凌霜傲雪,表现其清冽自然不错。然古时做此笛曲却并非只体现此处,历代乐谱中有载,南朝至唐的笛曲梅花引大多表现为幽怨离绪。若说古意,却还是差了那么少许罢。”
林蘅若闻言眼中立时闪过一丝不悦,旋即迅速垂目以遮掩,仍然低眉浅笑回答,“臣女资质平庸,未能深解曲中的含义。多谢殿下指点。”她略微仰首,含了一抹倔强之色继续道,“臣女斗胆,想请殿下为在座诸位演绎一曲,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意兴阑珊的一笑,挑眉道,“我平日习惯与人合奏,那便琴箫一曲稼轩词中的念奴娇咏梅,献给母亲及诸位夫人小姐罢。”
林蘅若听他提出合奏,登时面上浮上了一层红晕,低首间亦难掩喜不自胜之态,持了飞琼笛立在一旁等待。
少顷,有宫人将太子日常所用的响泉琴奉于其座前几案上,此琴为桐木所制,鹿角灰漆为胎,上覆黑漆,琴上有七个象牙轸,两个硬木雁足,龙池内刻楷书皇魏衡国藩翁制,正上方刻有行书响泉二字,乃是已故衡亲王仿造唐代名琴响泉所制,音质极佳,具清微淡远之意境。
太子舒广袖,轻轻一抚响泉琴,殿中立即响起一声极致悦耳的叮咚声。众人精神一振,再看林蘅若已将笛子引至唇边,欲开始合奏。
太子微一摆手,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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