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第94章


略作停顿,我继续说,“这个解释和刚才臣引用的苏轼之言有异曲同功之意,都是指君主要时常格己心之非,不过分放纵自己的*,多行仁政,才能令臣工和天下人尊崇信服。”
公主一直紧锁眉头听着,等我说完,她扬起嘴角轻蔑一笑,道,“怎么听上去都是约束皇帝和皇室行为的?哦,我明白了,这些书原都是做臣子的人写的,他们当然不希望皇帝权利太大,这样他们不就没有机会为所欲为了么!哼,都是哄人的玩意儿。”
她转顾我,盯视良久,目光锐利,“你好像很赞成这些说法?给我讲讲也就罢了。是不是平日里你也是这样告诉太子的?他日后变成一个只听你们话,任你们摆布的皇帝,你们就称心如意,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我掩饰住心里的震惊,一时对她的问话无言以对。她见我无语,更为咄咄逼人的说道,“你这些话,我若是告诉母亲,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你分明就是心怀不轨,竟然鼓吹这种言论,说你大逆不道亦无不可。我就说母亲错了,原不该找你做我师傅。你不过是一介内臣,外头人提起你,都说你是个仗着母亲宠信干政的佞臣!从前你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如今在内廷里连规矩都不守。试问你这样的人如何懂为人臣子之道?就说你每日见我好了,连跪拜礼都不给我行一个,分明就是无人臣礼。我不将你治罪都是轻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令她激动之余有些气息不平,她深深的呼气,一壁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缓缓说道,“何况,你以为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被贬黜的么?”
我平静的看着她,保持缄默。看来内廷中的暗流翻涌从未停止,早已有人将当年之事告知于她,即便这是陛下严令禁止提及的。
“邓妥,”她突然出声唤她的内侍总管,然后问,“你前儿去上书房,看太子是怎么上课的?赵先生可有给太子行礼?”
邓妥迟疑了一下,略一顾我,欠身回答,“回公主,有。赵先生与太子殿下互行揖礼,而后太子落座,赵先生再侍立一旁为太子讲解经义。”
她仰首看了一眼同样站立着的我,用挑衅的语气道,“太子师是朝廷重臣,是翰林大儒,我的老师拿什么和人家比?不过是个内臣,却也站着为我上课?难道他真当自己可以有资格做我的老师么?”
“臣不敢忝称自己为公主之师。臣也说过,若公主觉得臣讲述的内容不妥,可以禀明陛下,为公主再择良师。”我欠身答道。
公主轻笑,不屑道,“让我去说?然后你私底下好在母亲面前说我的坏话。满宫里谁不知道母亲最是袒护你。”
我注视她,问道,“那么公主想让臣怎么做?”
“怎么做呀,”她歪着头,上下打量我,之后衔了一抹冷笑道,“不如你以后上课之时别站着了,作为一个内臣,一个皇室奴仆,跪着上如何?”她随后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出一句令我心凉的话,“你大可以去向母亲告状,让她把我也贬去外埠,我倒要让天下人看看,为了一个宦臣,母亲是不是能把亲人一个一个全都赶走!”
第九十八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
公主尚且只有六岁而已!我看着她酷肖陛下的清丽脸庞,将心头一丝屈辱之感化去,平静的说,“陛下当然会更在意公主的感受,这点毋庸置疑。至于公主对臣的要求,臣恕难从命。臣可以在开始授课前向公主行臣子之礼,但从开始授课起,臣便是公主的老师,公主应该对师长有起码的尊重。这是国朝和历代皇室都推崇的师道尊严。”
我轻叹,换了和缓的语气以期循循善‘诱’之,“公主,所谓天地君亲师,一个人若不尊重老师,那么臣很难想象他能尊重父母长辈,尊敬君主,敬畏天地。请公主收回刚才的话,臣亦会遵守承诺,在开始上课前对公主执臣子参见的大礼。”
“那好,今日我也累了,咱们到此结束罢。你授课结束,可以对我行礼了。”她迅速说道。
我注视着她,她亦冷冷的回视我。片刻之后,我放下手中的书,撩开长衫的下摆,对她俯身恭敬行一拜三叩首之礼。然后,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我已许久没有执过人臣大礼了,就当作是对我忽视内廷礼仪规范的惩罚罢。那一刻,我脑中忽然想起秦太岳对我说过的话,他的子孙后代会为他向我复仇,也许,这只是刚刚开始。
从那以后,公主除却要我在上课前后对她行跪拜之礼,还会经常挑衅我对于经义的讲解,后来又渐渐想出了许多折辱我的新法子。
新年来临之前,我为公主上本年度最后一课,并布置一些作业给她,告诉她上元节之后再度开课时,我会对她的作业进行检查评述。她一一答应,并无任何质疑和挑衅,几乎让我以为,她准备平静度过这最后的授课时光。
然而在我对她行礼如仪之后,她伸手迅速从袖管中抓了一把,随即以天‘女’散‘花’的姿态将手中之物扬撒开来,瞬间书房中便传来叮叮当当的一连串响声。我定睛四顾,地上到处都是铜钱和金币。
我看着她,觉得匪夷所思。她很满意我此刻的表情,悠然一笑,清脆响亮的说着,“拾起来罢,这是我对你的赏赐,过年了,主子们都要打赏下人,这是宫里的规矩。”
我迅速起身,试图把愤怒压制在宫廷礼仪之下,垂目不再看她。
“是你看不上这些赏钱还是,你认为自己不是下人?不是我的奴才?”她冷静的‘逼’问,拖长了声音继续说,“或许你只认为自己是母亲的奴才,可是你究竟也没有什么奴才样子啊。这样做一个宦臣真是亘古少见。”
我想这么多年的修炼,我已可以平静的面对侮辱的话语和言辞,何况对方只是个孩子。
虽然她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远远超越了年龄的恶毒。
我对她恭敬的欠身,“臣多谢公主赏赐。但臣一无所缺,请公主收回赏赐之物,另行打赏旁人罢。”
公主霍然起身,也许是愤怒于我尚能平静作答,她挥袖指向满地银钱,扬声命令道,“你敢违抗本公主,我偏要让你捡起来,一枚一枚全都要捡起来,今日你若不捡,我便不放你离去。”
这话多么熟悉!我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在重华宫经历的那一幕。只是我手中没有利箭,而她对我的要求也不过是要我弯腰去捡拾银钱,这对于一个皇室奴仆,的确算不上什么侮辱。
我无计可施,垂目不语亦不动。
“谁敢违抗公主之命?说出来朕罚他。”陛下的笑语声忽然传来,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她的月白锻锦云龙朝袍,那明亮的颜‘色’,灿若朗月。
公主的脸上旋即出现一抹甜美笑意,施施然向陛下行礼问好,“母亲这会儿怎么来了?今儿外头像是要下雪了,难为母亲为了看我走这么远,倒显得蕴宜不孝了呢。”
陛下笑道,“哪儿来那么多讲头,偏你嘴巴最甜,人不大,心思倒多。刚才我恍惚听见说谁违抗你的命令,可有这回事?”她对我温和的一顾,又道,“这人必不会是元承,你这个师傅最是懂规矩的。”
公主转身,神情自然的看了我一眼,灿然一笑后,语带娇嗔的说道,“自然不是。我本来准备了些赏钱放在那钱袋中,预备打赏宫人的,谁知钱袋旧了有些开了线,还没等赏下去,倒让钱撒了一地,因此埋怨了两句长‘春’宫的人,谁让她们不好好看管我的东西的。”
“什么大事,眼下过年了,宫人们也尽心服‘侍’了一年。你也该对他们略微宽些。走罢,跟我回养心殿,我让人预备了你喜欢的羊‘肉’锅,叫上你哥哥,咱们倒是热闹会子。”陛下一手挽起公主,回身对我笑道,“元承也累了,回去歇着罢,晚些时候再过来。”
我欠身答是,目送她们母‘女’二人离去。出了书斋,我对迎上来的阿升直截了当的发问,“陛下刚才在外面听了多久?你何时动了念头请她来看的?”
阿升愣怔片刻,发狠抱怨道,“我早就想让陛下来看了。她也太欺负人了,连陛下都让您免行拜礼,她凭什么大剌剌的受您跪拜?她不过是个孩子,却那般刻薄有心计,幸亏她不是储君,不然全天下都让她算计了去。”
见我垂目无语,阿升叹道,“您不会又怪我罢?难道就天天看着她欺负您也不说话?我可是陛下派来照顾您的,您受了委屈我不能不告诉陛下,不然我就是抗旨不遵。依我说啊,这个公主师傅的活儿,您干脆辞了算了,在她手底下绝没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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