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第85章


桃符不由愀然,瞅着吉贞,不甘心地说:“殿下,我们真回京城吗?河东战事已停,驸马兴许这两天就来接你回范阳了。“
“去收拾吧。”吉贞道,“今天就走。”
待到晌午,车马齐备,因郭佶已经率人马送太后回了京都,吉贞只领十数名当初带来西川的婢女、侍卫、奴役,微服出了成都府。蜀道崎岖,马车颠簸,吉贞架不住疲惫,多在沉睡。
梦中突然车身一颠,吉贞猝然醒转。
眼前烛火幽幽,她睁眼,过了一会,才辨认出车中擎灯的人。
他浑身血污,双眼深陷,连头发都虬结了。腥臭的血气、锋刃的寒意、还有他恶毒嫉恨眼神,让吉贞生生打个寒噤,她仓皇转过头,张口欲呕。梦中他缚了她的嘴,吐不出来,吉贞喉头痉挛,干呕着,憋出了泪花。
她也喊不出他的名字。
容秋堂一把揪住她的发髻,吉贞被迫抬起脸来。
桃符被三言两语骗下车,其他人都在附近沉睡,容秋堂并不担心被人察觉。冰冷的锋刃抵在吉贞脖颈上,他沙哑的嗓子道:“你们把弥山怎么了?”
吉贞睡眠不足,一双泛着红丝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他。
“你们把他害死了。”容秋堂的刀尖刺入了她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滚落。
吉贞被疼痛刺激得身躯微颤。容秋堂感觉到她的痛楚,他咬着牙,嘿嘿冷笑,但还不解气,他心里恨!他自剑阁千里走单骑,几个日夜不曾合眼,跑死了两匹马,抵达平凉城下,才知弥山已死。他疯了,要杀入城去把弥山的尸首抢回来。
容秋堂单枪匹马,没能杀进城,没找到弥山尸首,又不眠不休奔回西川。
“你跟我走,”容秋堂道,“跟我去平凉,他们不把弥山的尸身还给我,我就当着姜绍的面杀了你。”脸上那道浅浅的鞭痕狰狞扭曲,他一口唾沫吐在吉贞脸上,“贱人,你一条命,不足以抵过弥山。我还要拖着你进京,杀了你的兄弟,再把你爷娘的尸身挖出来!”
吉贞死死盯着他,待容秋堂骂到眼神错乱,她骤然一脚踢在他胯间,翻身下车。容秋堂吃痛,飞起一脚,把吉贞从车上踹了下来。
山道两侧据是陡坡。吉贞摔在尖锐的山石上,容秋堂跳下车,又补一脚,将她踢下陡坡。尖锐的痛楚席卷全身,嘴上的布巾掉了,她竭力张嘴,叫不出来,手指抠进地里,克制着浑身的颤抖。
容秋堂追了过来,揪住发髻,狠狠给了她十几个耳光,直到一手黏腻,沾满了鲜血。然后揪着她的衣襟把她拖起来,拽到眼下。天黑看不清楚,鼻端有浓烈的血气,他俊秀的脸上浮起泠泠的笑容,“疼吗?忍着。等到了平凉,你就可以去死了。死人不会疼。”
吉贞齿缝里吐出几个字,“你,欺君犯上,该死……”
“谁是君?谁是上?”容秋堂厉声大笑,“全是一群只会背后插刀的阴险鼠辈,我怕你们?呸!”扬手又给她一个耳光。
吉贞耳朵嗡的一声,被容秋堂推搡着,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踉跄走了几步,腹部又一阵翻江倒海的坠痛,她痛到意识不清,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
“装死?”容秋堂狠踹了几脚,听见吉贞呻|吟,他一把将她抓起来,“走!”
拖着吉贞,回到山道上,那些侍卫奴役已经发现吉贞不见,正慌得四处寻找,见容秋堂拖着人事不省的公主慢慢走过来,一面高呼“贼人”,又怕他怒而杀人,围拢上来,却不敢动手。
桃符挤过人群,扑到容秋堂脚下,跪地通通给他磕头,“容将军,”她痛哭失声,“你放过我们殿下吧,她……”
容秋堂一脚把桃符踢开,翻身上马,连吉贞也放在马上。“驾!”他狠狠挥鞭而去,把桃符没说完的话远远抛在身后。
直奔出十余里,血腥气更浓,连马身上都被血染红,容秋堂察觉不对,把她抛下马,自己也翻身下来,借着熹微的晨光掐着她下颌。她的脸白的吓人,气息若有若无。
容秋堂使劲在她人中上掐了一记。吉贞一抖,睫毛眨动着,睁开无神的双眼。冷汗把她的鬓发打湿了。
“别急着死,”容秋堂啐她,“我们还没到平凉。”
此去平凉,还有几日行程,他还真怕吉贞途中死了。容秋堂放下手,张望着四周,想看这荒郊野岭是否有个歇脚访医的地方。
这一抬头,他僵住了。
温泌骑马停在道边,身侧十数名亲兵。初春的晨雾中,他的眉眼色泽格外浓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容秋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你什么时候跟来的?”容秋堂问,喉头干涩。
“你去平凉到西川,就有人跟着你了。”温泌催马缓缓上前,见容秋堂神色凄惶,浑身浴血,他脸色缓和了些,“人死不能复生,你一个主帅,扔下五千士兵不管,闹了这么多天,也该够了,回范阳吧。”
容秋堂通红的眼睛瞪着他,“我要替弥山报仇。”
“弥山有妻有子,轮不到你替他报仇。”温泌摇头,“弥山妻子生了,是个儿子,你还不知道吧?听说长得像他,你可以去看看。”
容秋堂泪洒衣襟,忽然抹一把眼睛,点了点头。见温泌往吉贞身上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丢开她的衣襟,大步走到一边,亲兵们围上去安慰他,留温泌夫妻说话。
吉贞伏在地上,手肘撑地,吃力地抬起头。
温泌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他把挂在马鞍上的陌刀举起来,刀鞘上的错金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之前容秋堂把吉贞掳走,温泌看在眼里,没有阻拦,只命人从吉贞的车里把自己的刀搜了出来。
“别怕,我不杀你。”他把刀系在腰间,回首看她,表情很平静,“我母亲嫁给我父亲后,时常受他虐待。他谨小慎微,性情古怪,人前对她关爱备至,人后打骂她出气,因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出身……我十二岁那年夜里起来,亲眼看见我母亲用金簪把父亲刺死……她哭着跪下来求我,说自己受不了折磨,才失手杀他。我帮她处理了被血染透的帷帐、被褥,给尸身穿戴衣裳,又用我身上这把陌刀,在他胸口捅了几刀。我作出父亲被刺客所杀的假象,瞒过了所有人。”这一桩陈年旧事,他此生都没有对人透露过,冷不防提起,连回忆都觉得滞涩。他遥望前路,出了好久的神,才转过脸来,漠然地说道:“我不杀你,不是不忍心,而是我自那年起就发誓,此生不会伤我妻子一根头发。”
吉贞昏昏沉沉,听见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的灵魂似乎也随着那些血一起流走,离开了躯体。
“你走吧,”温泌说:“下次再见,你是你,我是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停了一会,见吉贞没有动,于是扯起马缰,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荒郊野岭,孤身弱女,他心知她可能回不去京都,也走不到西川,可能半途被劫,滚下山崖——随她如何呢,他摇摇头,心无杂念,喊了一声容秋堂,“走。”
吉贞昏了过去。再醒来时,日头通红,照在身上,恍惚竟有丝暖意。她扶着道边的树艰难起身,把头上、身上那些惹眼的金玉饰物全部丢掉,只留一支金簪藏在袖中,披头散发,蹒跚而行。
走走停停,到日暮时,她看到了一家农户。吉贞在远处看了一会,见只有年老夫妇二人在院里劳作,才放下戒心,走了过去。
元龙九年春三月,曲江池畔杨柳依依,细雨霏霏,万物复苏,游子回归。因禁苑被叛军烧毁了大半,正在修缮,太后带诸位公主们移驾大慈恩寺。所幸金桃树仍在,发了新芽,仍未结果,太后见到金桃树,便不禁想起戴申,皱眉道:“听说陛下有意饶戴申一命,令他在京都操练那些士兵,以充作禁军?”
“神策军,太后觉得这个名字好不好?”皇帝亲自取的名字,很是得意。
太后疑虑重重,哪顾得上这个名字好不好。“得找个得力的人来盯着他。”她说,看了身侧的固崇一眼。
固崇微微一笑,瞥一眼座下吃茶的吉贞。
“太后千秋,范阳送来贺礼。”一名中官上来说道。
太后听到范阳这个字,眼皮便跳个不停,忙看了吉贞一眼,吉贞却若无其事,对中官道:“呈上来。”那中官奉命领奏事官进殿,将红绫掀起,见托盘上是一只整玉雕的葡萄,白玉为盘,紫玉为果,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还有给清原公主殿下的。”奏事官捧出一只螺钿嵌宝乌木匣。
众目睽睽之下,吉贞自奏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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