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第8章


要说琴棋书画,她确实不行,其他的,却是不输于人的,尤其是数字方面的记性。
谢长晏定下心来回忆,先前惊鸿一瞥,未曾细看,但一些大概特征已收录于心,像拓在纸上的画,慢慢浮起颜色:“这是一辆四马独辕双轮车,宽四寸,长一尺,进深……大概是二寸三。”
风小雅本在漫不经心地翻书,听到这句话,动作微止,眸有惊色。
谢长晏将碎件们数了一遍,共计一百零八件。
“车,分底、栏、伞、轮,以及配件。”谢长晏根据形状将碎件分为五类,琢磨不透的全部分到了配件类中,然后再数。
“……三十五、三十六。唔,底部共计三十六件,看来是三横十二竖。”谢长晏将十二条长短一致的竖条拼在一起,然后用三根横条将它们固定。衔接之处的孔眼果然对得上。
“车有左右后三侧栏,共计五十四件的话,看来是六竖三横;至于车上立的圆伞,伞骨十六件……”根据这种办法,她又很快拼好了车身和车轮。
最后,就剩下了一堆实在找不出规律的配件。
谢长晏沉吟。脑海中的拓画只有轮廓,想再探究些细节,却是不能够了。都怪此人,来得太早,未能让她将青铜马车抓在手中好好端详就碎了。
她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时,风小雅忽然开口:“此乃战车。”
谢长晏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他斜躺在锦榻上,手里捧着本书,视线聚焦在书间。
“我从未见过战车……”谢长晏为难。谢家崇文抑武,父亲虽是武官,生前却常年在外,家中没留下什么兵书。而隐洲小城,连衙役都不足二十个,街头斗殴最多也就用用菜刀,几曾见过战车这种稀罕物。
风小雅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谢长晏露出眼巴巴的祈求之色。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觉有趣,但并没有笑,很快将视线收了回去。
谢长晏只好气馁地低下头继续自己想办法时,耳旁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舆右置盾牌,舆前挂铜弩铜镞。”
谢长晏心中一喜,舒了口气。
如此半个时辰后,谢长晏将青铜马车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风小雅榻前的长案上。“幸不辱命。”
风小雅将目光掠向一旁——那里还留着十几个小件。
谢长晏忙道:“实是不知该放哪儿了。”
风小雅放下书卷,拿起拼好的马车看了几眼,然后将之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一敲——“哗啦啦”,马车再次散成了一堆。
谢长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拼回去的车再次散了,当即急了起来:“先生这是何意?”
“你懂得先分类再拼装,确有小聪明。可惜,一开始的分类就错了。一错百错,最后自拼不回原样。”
谢长晏皱了皱眉:“怎么就错了?”
风小雅不答,反而点了点一旁的茶杯。谢长晏一看,这是要自己倒茶呢。罢了,反正师徒名分已定,学生给老师倒茶也是应该的。
她强忍怒火,上前帮他将杯倒满。
风小雅只喝了一口,就把茶随手倒在了一旁的花插里。“难喝。”
谢长晏快要吐血。
她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学生不擅烹茶。随行婢女中有擅此道者,我去唤来?”
“不必。”风小雅拎起一旁的茶壶放到炉上开始烹茶。
谢长晏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中暗忖:此人倒是喜欢亲力亲为,焚香也是,烹茶也是。不是不利于行吗?
风小雅边烹边道:“茶之一道,渊源至今,你既是谢家女,于此应有小成。”
“学生愚笨,只认得出这匣中茶叶,乃是今春雨前的仙崖石花,用的水第一次尝,想来是泉水。”谢长晏嘴上谦虚,心中却很是自傲。五伯伯半年来对她的栽培,可不是白浪费时间。
“这确实是仙崖石花,用的是玉京的紫笋泉泉水。”风小雅神色淡然,“你可知价几?”
谢长晏怔了怔。价格?谢家崇玄道,讲究清谈不问俗世,虽未将钱视作阿堵物,但也是避而不谈的。
第10章 演露开蒙(3)
风小雅似也不要她答,径自道:“去年,雨前石花二贯一钱,紫笋泉水二十文一担。故而这么一壶茶,大概要百文。今年,石花二贯半一钱,紫笋泉水三十文一担,这壶茶便涨到了一百五十文。为何?”
谢长晏想了想,答道:“物以稀为贵,想必是缺雨?”
风小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能想到这点,还算可教。那你可知为何缺雨?”
谢长晏答不出来。
“大燕地处北境,不及璧国温润多雨,尤其玉京,一年也下不到二十场雨。紫笋泉的泉水一年比一年少,雨前石花的产量自也下降。睹微知著,今年的米粮也将较去年贵三分之一,怎么办?”
谢长晏茫然,半晌,讷讷道:“这也是先生给我的考题吗?”
“你是要当皇后的人,国计民生,与你切切相关。别的不论,陛下早朝归来,心情郁卒烦躁,你总要知道他为何烦躁。”
“满朝文武能人辈出,难道不为陛下排忧解难?”
风小雅的目光闪了闪,看着她,似笑非笑:“你若如此置身事外,怕是会失宠的。”
谢长晏脸不禁一红。
风小雅悠悠道:“或许,你从未想过要受宠?”
“什、什么宠不宠的?我是皇后,陛下自会以皇后之礼待、待我。恩宠什么的……那是妃子才要求的。”谢长晏结结巴巴地反驳。
“噢,那么不要恩宠的你,当如何做这个皇后呢?”
“首先,为陛下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其次,统辖后宫众妃,处理事宜。凡事做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问心无愧即可。”
“能为陛下生儿育女,处理后宫事务者众,为何非要谢家女,非要你谢长晏?”
谢长晏一呆。
抬头,是风小雅深邃到令人心悸的幽黑眼瞳,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冷酷。他一句句问她:“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很不快活?”
“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议论说为什么会选你当皇后?”
“相貌、品性、才华,他们全都说你不够资格?”
“他们教授你各种技艺,告诉你那都是皇后所需,但是你全都学不好?”
一句一句,就像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谢长晏的身子摇了摇,几乎站立不住。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学得很好。”
风小雅笑了。
谢长晏对他怒目而视。
风小雅看着案上的马车碎件,悠悠道:“就如此车,一开始就分错类的话,此后再努力也不过徒劳。”
“你!”谢长晏咬着嘴唇,只觉此人可恶至极,“你如此贬低于我,跟那些在背后非议我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贬低你的不是我,也不是那些非议你的人,是你自己。”
谢长晏愣住了,绞着手指,感到一阵茫然。
“你对自己毫无目标,毫无自信,才对别人的建议如此盲从。就算不做皇后,难道你这一生就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了?”
“我……”
“再说一遍——可为陛下生儿育女管理后宫者比比皆是,为什么非要是你谢长晏?我明日再来,希望到时你已有了答案。”
风小雅说罢看也没看她一眼,过去推开房门,两名仆人拱手守在门外,看见他,连忙架起滑竿,他便上了滑竿飘然远去。
这时壶中的水沸腾了,顶得壶盖“扑扑”作响,袅袅白烟喷在谢长晏脸上,她气得一把抓起来就要扔到地上,但动作到一半,又舍不得地收了回来。“这可是一百五十文啊……”
她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入舌尖,谢长晏愣住了,半晌,慢慢地将杯放下:“好茶。”
难怪风小雅说她的茶难喝。
马车碎件散在案上,谢长晏拿起一片,放在灯下端详。
“你懂得先分类再拼装,确有小聪明。可惜,一开始的分类就错了。一错百错,最后自拼不回原样。”
“就如此车,一开始就分错类的话,此后再努力也不过徒劳。”
风小雅的话在耳边回响。她忍不住想,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要说她错了?
“你对自己毫无目标,毫无自信,才对别人的建议如此盲从。就算不做皇后,难道你这一生就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了?”
谢长晏不禁咬牙,突然气起,将那些碎件全部推到了地上。
郑氏捧着羹汤推门进来,一个车轱辘就那么滚到了她面前。她弯腰捡起来,走到女儿身边:“怎么生这么大气?听说白天时在书房里见到鹤公了?”
谢长晏抿紧唇角不说话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