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第32章


内心正在愤愤然时,背脊的汗毛却莫名立了起来。
谢长晏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
她连忙扭头,可身后是车壁,哪里有人。再看前面,独剩下一匹马在任劳任怨地小跑着,道路两旁的民居全灭了灯,除了月光和雪光,再无别的光亮。
谢长晏觉得自己可能是累了,产生了错觉,当即加快速度,就在这时,险象突生!
前方路上拦了一道绊马索,黑暗中没看见,马儿一头撞上,栽了个大跟头。
马车按照惯性从冰滑的地面上横飞出去,眼看就要撞到路旁一侧民居的围墙上。
谢长晏大惊,当即就要跳车,忘了一只脚还裹在锦榻里,“啪叽”一下撞到车壁上。
正在万分危急关头,黑暗中前后左右突然飞出四道黑影,扑向马车,两人用臂拉住后轮,两人用肩顶前辕,硬生生地将马车逼停。结了一层薄冰的地面上被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惊魂未定的谢长晏望着那四人,一人将摔倒的马匹扶起,检查确认它并无大碍后,重新拴回车上,另一人检查车身,剩余两人急奔进了街巷。
最后,拴马的人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千牛卫备身左右拜见姑娘。姑娘受惊了。”
谢长晏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们是陛下的侍卫?
“这个绊马索……是怎么回事?”
“暂未得知。姑娘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去查了。”
谢长晏心想:是那个人。那个沉寂了三个月后终于又再次出手的幕后之人。难怪刚才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都被对方监视着,然而螳螂捕蝉,陛下的侍卫竟也一直跟着她。
如果不是幕后之人这次安放了绊马索想要她的命,这些侍卫想必是不会暴露的。
谢长晏的眸光转了转,那颗被拍回地下的种子又微微翘起了头。
千牛卫们并不多话,井然有序地赶车护送她回家。
谢长晏也没再问什么,坐回车里,靠在柔软的榻上,将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了三遍。
依稀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谢长晏眉心一动,立刻掀帘,就见马车行过处,隔着一条街,重重树影中露出一角屋檐。屋檐下挂了个巨大的铜钟,在圆月的背景里剪出了完整的轮廓。
香火!钟!
是这里!
谢长晏抓住窗壁,眼睁睁地看着那屋檐离自己一点点变远变小,最终慢慢地松开了手指。
“有意思……”她喃喃了一句。
回到知止居时刚过子时,在她进门之后,那四个千牛卫就消失了。就像他们之前一样,悄无声息。
谢长晏因为心中有了盘算,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得格外安稳,丝毫没有因为刚经历一场暗杀而感到害怕。第二天醒来后,面对郑氏,依旧谈笑风生。
这场飘雪月的刺杀就像炭火,被捂在了她的暖手炉中。而她一边暖着手,一边望着窗外沾了白雪的寒梅,眸光渐沉。
她突然起身,叫来孟不离:“带车酒,我要去求鲁馆。”
大雪还在下,地面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求鲁馆本已陆陆续续地开始修建,今天却停了工,全部人都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哆哆嗦嗦地围着炭火闲谈。
见谢长晏带了酒过去,大家都很高兴。
谢长晏一扫眼,没看到木间离:“木兄呢?”
“他在哭呢。”
“哈?”
几名弟子立刻起身带路,将她引入修复中的庭院里。远远看见游廊那边,木间离坐在草席上低头作画,任凭雪花落在他身上。
他全神贯注,这么多人走到跟前,也全不理会。
谢长晏往画案上一瞥——明白了。
第35章 得见雪月(3)
因为受到屋震的波及,游廊的两头都倒了,只剩下中间一段,像被砍去首尾的大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而它身上的花纹——那幅玉滨运河图,自然也不再完整。
此刻,木间离正照着仅留的大半幅舆图在绘图。他应该已画了好些天,看起来就快完成了。
“运河舆图改了十九版,最新版本有三幅,这次坍塌全毁了,只剩下游廊这半幅,老师暴跳如雷。木师兄只好连日作业,连大雪天都不敢耽误……”一弟子向谢长晏解释道。
谢长晏专注地看着木间离作画,突然扬了扬眉毛,伸手过去指着一处道:“画错了。”
木间离惊诧地抬起头,这才看见她:“你怎么来了?还有,怎么错了?”
谢长晏略过第一个问题,“此处短了一寸二分。我来求鲁馆这么多次,从游廊下过,全图看了不下百次,我确定这里,画错了。”
木间离震惊地看着她。一旁的几个弟子也愣住了。
谢长晏的目光往左挪移:“还有这里,你仔细看墙,山脉有十三折,而你只画了十二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木兄。”
“你来?”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
谢长晏也不客气,当即接过木间离的笔,推开他自己坐下,用笔将画错的地方勾改了。
木间离的图虽快要完成,但因为原物残缺的缘故,也只不过是缺头缺尾的半幅。渭河起与南山终两端都空着。
谢长晏凝神沉吟了一会儿,提笔慢慢地补上了。
一时间,四下寂静。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不敢出声,生怕打搅到她。木间离更是拿了把伞过来给她撑着,为她挡去飘落的雪花。
谢长晏画了大概半炷香工夫,才收笔,搓了搓冻僵的手道:“大体如此,再细节的却是记不住了。”
那个之前说“你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学画多久?”
“三岁起,但一直……”谢长晏一边回答一边扭头,声音立刻滞了几分,“学……得……马……虎……”
只见公输蛙就站在离她不足一尺的地方,背负双手,神色专注,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脸上那道闪电似的伤疤因为他在皱眉而显得有点歪,不如初见时那般惊艳。而他的眼睛在白天充足的光线下看,竟带着些许蓝色。
“马虎?”公输蛙嗤鼻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她还是嘲讽教她的画师。他上前两步,径自从谢长晏手中将画抽走,伸出关节分明的瘦长手指在画上比画了几下,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谢长晏算是发现了,此人不能皱眉,一皱眉,伤疤就会扭曲,破坏美貌。但他眉心有个很深的川字,一看就是经常皱眉的。
“你跟我来。”公输蛙拿着画就走。
木间离想跟上,被他一脚踹到一旁:“没叫你。滚!”
其他弟子噤若寒蝉,表情畏惧。
谢长晏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经过木间离身边时,木间离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大家都似乎很怕公输蛙。可大概是因为初见公输蛙时的荒诞记忆太过深刻,她实在不觉得这个会像孩子一样跟风小雅大吵大闹的老师有什么可怕的,反而还蛮有趣的。
但很快地,她就不觉得此人有趣了。
因为主屋塌毁的缘故,后院搭了顶帐篷,公输蛙带着谢长晏走进帐篷。
外面一片乱糟糟的,但帐篷里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就像此地所有人都灰头土脸,但公输蛙白衣胜雪,从头到尾不沾染丝毫尘埃一般。
公输蛙走到矮几前,先是拿出块抹布将几面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才示意谢长晏坐下。待谢长晏坐下后,他却又不满意,瞪着她的鞋。
谢长晏看见自己鞋底沾了雪,当即默默地拿起抹布擦去了。
公输蛙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你来求鲁馆多次,我未曾见你,可知何故?”
谢长晏想了想:“先生将我当作来此地游玩的闲人,打心眼里看不起呗。”
公输蛙瞠目结舌,皱皱眉,又问:“那现在叫你来,又是何故?”
谢长晏抿唇笑:“是因为……发现了我的才华了?”
公输蛙瞪了她一眼,取出一把刻花尺来。
“渭渠主干长七百二十二里,缩至此纸上,应是一尺九厘。这一段,准确。”他讲尺子放到谢长晏画的那段渭河头上一量,那截河流果是一尺九厘。
“这条岩渠长八十五里,应是一分二厘七毫。这一段,微差。”尺子一量,显示一分三厘,果然差了一点点。
谢长晏挑了挑眉毛。
想来是因为她长年在墙上练画,又擅长雕刻的缘故,对距离和大小都格外敏锐。只是从小到大画技一直被评为丙丙丙,并不觉这是长处。而此人只看一眼,就能看出微差,目力之强,显然远在她之上。
公输蛙放下尺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谢长晏摊了摊手:“班门若不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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