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第40章


了。
所以,经历了两种不同人生的人,此刻在这小小蝶屋中对望,就像照镜子一样,对对方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彰华想到这里,转身拿起一把夹子,拨了拨树枝上的一个褐色的蛹:“你知道蝴蝶破茧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等风小雅回答,彰华便继续道:“它会先疯狂地吃,然后停止进食。饿一到两天,排出体内所有的废物。然后爬上枝头,开始吐丝。在化蛹之前,会有一次预蛹,就是用几条丝线将胸部和尾部吊起来,然后开始蜕皮。”
风小雅的视线始终胶凝在彰华身上,显得有些悲伤。
“这过程很痛苦,但后面更甚。结茧之后,五到十天的羽化期,对蝴蝶来说,宛如炼狱。熬过去了,才能生出翅片,熬不过去的,就变成了死茧。”彰华从树叶间夹起一个死了的黑蛹,放入那个装满密报的匣子中。
最后,他将匣子重新放到架子上,转过身,再次回视着风小雅:“所以,不必担心,朕已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独自挣扎。习惯了结蛹羽化。
第一次,六岁到十六岁。他怀抱无限希望,积极进取。但失败了。
第二次,十六岁到现在。他已看清现实,知道分寸,懂得取舍,克制欲望,这一次,薄薄的翅膀已在脊骨蛰伏,只等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天。绝不允许再失败。
所以,放父王走。放公输蛙走。放谢长晏走。放风小雅走。放这些无法跟他同行的人一一离开,长满荆棘的王座上,是压不弯的栋梁,顶天立地。
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再次传来,压不弯的燕王抬起头,注视着门口的方向,隔着薄薄一道门,心中已在提前跟某人告别。
步声停,响起吉祥清冽的少年音:“陛下,谢长晏到。”
彰华走出蝶屋,在吉祥的服侍下重新穿上常服。他的脸上再无之前脱衣时的焦虑之色,蝶屋洗净了之前的情绪起伏,再出来时,戴上通天冠,又恢复成那个天命所归的大燕第一人。
等他再走到执明殿时,郑氏的磕头声果然已经停止了——因为谢长晏冲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扑通”跪在她面前,用自己的双手盖住地面,抵在了母亲的额头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颊因为奔跑而赤红,一双眼睛红肿未退,布满血丝。头发毛毛躁躁地匆匆一束,扎发的布带还是衣服上扯下来的,想可见来得是多么匆忙。
她定定地看了郑氏一眼后,拢好头发,整了整凌乱的衣衫,然后跪在了郑氏身边。
“长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燕王正式见面——以君臣的身份,却是在这般不堪的情形中。
彰华眯了眯眼睛,尽量地不动声色:“平身。”
“吾儿……”郑氏的额头因为磕的次数太多而破了皮,青青紫紫的一块,映衬着底下一双未老先衰的眼睛,显出凄苦却又温柔的气息,“吾儿还在病中,应卧榻休养。一切交给为娘……”
谢长晏冲她一笑,握了握她的手:“母亲心意,女儿受领了。只是这退婚一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此话一出,如意惊诧地睁大眼睛,跟吉祥交换了个眼神。
而彰华心中,除了惊愕,还有一丝莫名荡漾,宛如吹过河岸的风,催绿了幼芽。
他望向谢长晏。
第44章 取舍两难(3)
谢长晏也正看着他。之前的仓促慌乱之色已退去了,她的小脸一片素白,却呈现出处事不惊的从容。
“母亲以三大理由退婚:一,无谋少智难以服众;二,跳脱任性难以肩责;三,软弱易制难以王佐。然而,恕长晏不能认同。”谢长晏转向郑氏正色道,“入京半年,师兄所授之课皆有进步,所留作业全部完成,所出之题虽答得不算太好,但也并无错漏。请问母亲,无谋从何说起?少智从何说起?”
郑氏愣住了,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第二,跳脱任性我承认,难以肩责却是愧煞女儿。我今闻讯赶来,阻止此事,恰恰是为了肩责。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谢氏族规,嫁娶丧葬皆需族长批示。家父虽亡,但五伯伯尚在,母亲此举,可事先知会了五伯伯?”
郑氏面色一白。
“就算五伯伯同意,女方悔婚,杖责六十。此罚谁领?母亲向来体弱,如何能够承受?”
郑氏咬了咬牙:“用六十杖,换吾儿此生安宁,娘觉得——值得!”说着还看了彰华一眼,“陛下是圣主明君,以法治国,必不会因私忘公。”
彰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早有决定,于此不过就是一番过场。只是没想到谢长晏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
她不肯退婚……吗?
她不肯退婚……啊……
一时间,心头涌起诸多滋味,竟是悲喜难辨。
谢长晏则握住郑氏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口:“母亲为何如此固执?我若真成天子弃妇,今后又有何面目苟活人世?您……是要逼孩儿死吗?”她眼中的悲愤,如海潮汹涌,几乎快要将郑氏淹死。郑氏像个溺水之人一般张着嘴巴,只觉呼吸都困难起来。
“既然如此,不如死了。”谢长晏说着,转身就要撞柱子。吓得郑氏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我错了,我错了!为娘错了!”郑氏双腿一软,几乎挂在谢长晏腿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娘只是想让你……活得轻松些。”
执明殿内,一片死寂。
殿外的侍卫刚要冲进来,吉祥一个眼神,便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彰华注视着谢长晏,没有动。他当然看得出谢长晏是在做做样子,也看得出她是在逼郑氏改变主意。看她如此努力地要挽回这桩婚事,抹平这场闹剧,他那好不容易在蝶屋里沉淀好的心绪,又再次跌宕起伏了起来。
大殿内回荡着郑氏的哭泣声。
“我十五岁嫁入谢家,父母欣慰姊妹艳羡,都说是嫁入了名门望族。虽谢家这一代消极避世,并无权势,然百年书香,在文人心中却是地位尊崇,不亚天潢。但我得到了什么呢?”郑氏凄然一笑,恍如叹息,“守了十年活寡,又守了十三年真寡。换来此身诰命,换来世人称赞,换来仁义道德,换来……华发如霜。”
她抬手,就着四品诰命的锦袖,拢了下鬓角,果然已有了丝丝花白。
“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也得到了,所以我知道富贵荣华清白名声,抵不过夜幕降临时床头的一盏灯。二十三年,只有那盏灯,切切实实地照着我,暖着我,陪着我。”
郑氏说到这里,抓紧谢长晏的双手,低声道:“晚晚,你要成为第二个我吗?”
谢长晏僵立原地,怔住了。
“这半年,娘陪你来玉京。目睹你身陷旋涡,目睹你收敛锋芒,目睹你……越来越不开心。但一开始我想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吾儿立于世,总要长大的。不想你竟爱上了……陛下。”
谢长晏整个人一颤,脸涨得快要溢出血来一般。她有些慌张地看了彰华一眼。彰华也未料到郑氏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戳破这层纱,一时间,也是尴尬难言。
“我嫁了个英雄,虽不得志,但镇守滨海十年,击退程寇无数,最终用性命护住了千万人命……”
当郑氏提及父亲时,谢长晏觉得燕王的脸色有些变化,但那点变化一闪即过,恍如错觉。
“于寻常人而言的家国天下,于英雄,是国家天下,国在家前。而于陛下,则是天下国家,家在最末。所以,陛下并未欺你,你成了他的皇后,有名分有权势有一切女子所渴慕的东西,但独独没有……小爱小情。”
彰华摩擦着扶手上的龙头,凹凸起伏的雕纹硌到了他的手,他抬起手心,看见厚茧之上赫然留下了一个凹洞。既没破也没流血,还慢慢地恢复回原状。
他不由得想,郑氏说的真是一点都没有错。他的心早已摒弃了私情,奔着一个目标而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因此,不会因外物而受伤,就像他此刻的手一样。
他曾一次次地暗示过谢长晏,陛下需要一个怎样的皇后。
他曾一度想要满足她的少女情怀,成全她在如此绮丽年纪中的一份圆满,可惜,终究是……做不到。
身负千山之人,虽见花而升起一瞬的欢喜,然而,如何带花风雨同行?
彰华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黯然。
而郑氏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暖暖一笑:“可吾儿,是小女子……是受了委屈会第一时间向母亲哭诉,是会抱着父亲的木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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