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第87章


“听不得?”
“听不得。不听的话,事成之后,放你下船,继续做你逍遥江湖的十九郎君。听了……只能永远将你留在船上了。”
谢长晏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枝花折去,徒留下一截枝干。如此一来,原本已是望而惊艳的一盆花,经她调整后,少了七分唯美,却多了三分空灵,呈现出另一种独特的风格来。
谢长晏将它推到谢繁漪面前。
谢繁漪注视着这盆截然不同的插花,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盆花我给起了个名字,叫——朝闻道。姐姐以为如何?”
朝闻道,夕死可矣。
若你能将所有计划告知于我,我便将性命留在这船上又有何妨?
谢长晏相信谢繁漪一定听懂了她的话,因为三姐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她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了自己一眼后,起身离开了。
踏出船舱的一刻,谢繁漪开口道:“看着她。”
谢长晏忍不住哈哈一笑。
谢繁漪便加快了脚步,匆匆消失在舱门外。
翁氏和胡智仁对视一眼后,双双也跟了出去,将门重重关上。
谢长晏笑了一会儿,收了声音。她始终背对着门跪在几前,因此无人看见,她的脸上,已满是眼泪……
谢长晏就这样被关在了船舱内,脚上藏有尖针的鞋子也被摘走了——因为之前对胡智仁没有防备,曾告诉他自己是用鞋上的针割断绳索逃出车夫之手的。
再加上翁氏竟然一身武功,徒有蛮力的谢长晏被她一推,就像纸人一样倒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如此海浪声声,船身摇摇,红尘俗世都似被隔在了门外。
翁氏将一日两餐从舱门上的小窗推进来。这让谢长晏忍不住想起彰华六岁时的经历。
“我比你幸运多了。同样被困船上,我有饭有水还有花相陪。”她忍不住伸出手碰触几上的花插,结果,枯萎的花朵一下子就从枝头掉落,花瓣撒了她一手。
“可你只被关了三天,我父亲就来救你了。而我,已被关了……唔,十天又四个时辰。”翁氏每送一顿饭,她就在船壁上划一笔,以此推算时间,距离她登船,马上就三个“正”字了。
第94章 敛骨吹魂(3)
谢繁漪没有再出现。
她是绝顶聪明之人,很多话无须深谈,便知道绝无可能。而且,如果谢长晏没猜错的话,她的计划十分庞大,要牵扯的范围极广,根本没有时间浪费在自己这种小卒身上。
只是联想起彼此的命运,竟是如此翻天覆地地变化着,真真让人感慨一句——浮生若梦。
“什么?都是因为我太笨了才落进陷阱?”谢长晏盯着船壁上刻在三个“正”字旁的一只青蛙,嗤鼻道,“那可是我姐姐啊,亲姐姐。她要算计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因为无聊,除了“正”字,她还在船壁上画了好多壁画:一只燕子,一只青蛙,一朵姜花,一只鹤。没事就跟这些画说说话,以打发漫长得让人窒息的囚禁时间。
此刻,就是青蛙在“骂”她,她反驳。
燕子则在一旁摇头叹息:“你又沉不住气。”
“是啊,我真不是下棋的料。明明知道她说的全是假话,明明知道她图谋很大,却仍做不到虚与委蛇……”谢长晏沮丧,“我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上演一出姐妹重逢相亲相爱的戏码,乖乖听她话,她让我干吗就干吗。就不用被关,还能舒舒服服洗个澡……”
燕子仿佛看着她,很温柔:“你起码应该等到我来,我会来救你。”
“但我不希望你来。你若不来,她的计划永远不会实现。你来了,无论是你输,还是她输,我都会伤心……”毕竟是同胞手足。毕竟同姓一个谢。毕竟除了这一次的见面,谢繁漪所留给她的,全是美好温暖的记忆。
谢长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燕子的翅膀:“不好意思啊陛下,我又拖累你了。”
这是彰华登基的第六年。
他在世人心中的评价已从众口交赞变得褒贬不一。他的独断专行铁血无情,和他的勤勉开明慷慨仁慈同样出名。世家们恨他惧他,学子们谢他骂他,百姓们爱他赞他……然而新政下大燕的强盛有目共睹。
他已强大到无懈可击——除了她。
所以,想要对付燕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她。
可她怎么也想不通,三姐姐为何会跟燕王为敌?
船壁上的姜花嘻嘻一笑:“你亲姐姐真是个人物,能隐忍七年来图谋大事,了不起啊。”
“她是你同门吧?她那样的人物,不进如意门则已,进去了就肯定是七宝之一。啊!没准还是门主?”谢长晏本是嘲弄,却在说完之后,心头发凉。
谢繁漪确实没有与燕王作对的理由。
可是如意门有啊!
如意门如果洞悉了燕王的计划,肯定不会束手待毙。但想要对付燕王,在燕的疆土上不太可能。那么,还有什么比借程王寿辰三国来使,以谢长晏做人质,诱彰华过来更好的机会呢?
如果谢繁漪也加入了如意门,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原因呢?
只是因为她不想当皇后,不想嫁给燕王,然后便走上了另一条傀儡之路吗?
“这是天意啊……天意要我重活一次,为自己,为所爱。”
所爱?谁是她的所爱?她爱的会是什么?
谢长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舱门忽然开了,进来的人,竟是胡智仁,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人未进,香气已至。
谢长晏不由得笑了:“断头饭?”
胡智仁看着她,没有回答。径自从盒内取出四样菜,摆在几案上:糖酪浇樱桃、蟹毕罗、椒盐鸭和莼菜汤。
谢长晏一看,都是她最喜欢吃的,难为如此海上还能做出来。
胡智仁将一对象牙筷递给她。谢长晏却没有接,淡淡道:“我还是喜欢青竹筷,不怕摔。”
胡智仁笑了。笑容一起,他又似恢复成以往那个温润谦和、令人如沐春风的雅商。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披着狐裘跳下岸,跟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一起拉船,汗把你的刘海打湿了,黏在你脸上。你很狼狈,但你的眼睛,那么亮,亮得似乎能一直射到人的心里来……”
谢长晏打断他:“有话直说吧胡兄。我是急性之人,受不了百转千回。”
胡智仁凝视着她,眼眸深沉,在势在必得与犹豫温柔间闪烁不定:“只要你戴上我送你的发簪,我保你平安下船。”
谢长晏“啊哈”一笑,摊了摊手:“真不好意思,没带身上。”
胡智仁从袖中取了琥珀簪子出来:“我已找到了,就在船上你的梳妆盒中。”
谢长晏收了笑,接过簪子,琥珀里的芍药种子沉睡了千年,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但其实琥珀是多么脆弱的一种化石,连玉都比它坚固。
谢长晏抬眼,看向胡智仁:“你是真的喜欢我?”
胡智仁沉声道:“我从未对哪个女人,花费如此多的心思。”
“所以不是喜欢,而是不甘吧?”
胡智仁沉默了。
“不甘心耗费了三年的心力在我身上,不甘心对我虚情假意,不甘心付出了这么多却得不到回报……就像这根簪子,你既然送出去了,就一定要拿回点什么来,否则怎么对得起胡家的家训——‘付出一定有回报’。”
现在想来,这真是狗屁不通的一句话。然而,从小受这句话熏陶的胡智仁,把这种想法渗进了骨子里,对待感情也如此。谢长晏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中难掩黯然。她一直很喜欢胡智仁。他身上有很多让人赞叹的特性:聪明、敢想、敢搏、稳重。作为朋友和东家,都无可挑剔。偏偏他却想做夫妻。
若从寻常女人的角度去看,他也算良配了:富有,专一,并不寻花问柳,相貌堂堂,又有情趣,擅长讨好人,能给妻子富足安定又温柔体贴的生活。
可谢长晏的起点太高,以至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即便尊贵如帝王,都无法左右她的决定,更何况其他人。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陛下吗?因为他从不威胁我。”谢长晏说着双手一掰,发簪从中断开,琥珀从簪头坠落,“啪啪啪”地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蹦跶音来。
彰华对她,从无威逼,而是愤悱启发、循循善诱,令她找到兴趣所在,然后加以拓展深造,最后更是放她自由,任凭她做想做之事。
经历过那样的仰止高山,怎会甘心受缚于龌龊小人?
胡智仁骤然变色,欺身上来,一把抓住谢长晏的手臂将她压向墙壁。谢长晏挣扎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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