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毒无解,事不过三》第97章


路东把门推开,侧身把杨眉让了进去。
杨眉一步跨过门槛,便听身后一声轻响,竟是路东已经把那门扣上了。她一抬头便见对着门地方有一方书案,书案后有软榻,靠墙的地方四处皆是书槅柜子,塞的满满当当的各类书册。
案前一只极大的火盆,正燃着热烈的炭火,书案下首两方放着许多坐榻,正是客人来说话时起坐之处。
杨眉只略扫了一眼便把目光凝注在案后坐着的那人身上,这么一看目光便再无法移开。与那些易了装的羽翎卫不同,谢览如今在南朝的官服与在燕京时一般无二,一样的黑袍金冠,只那面貌却十分的清减,本就不甚丰润的面颊如今极致的瘦削下去,本就极白肤色只余了苍冷的雪色,只那眉眼仍然乌黑,一对桃花眼在孤冷的面容上熠熠生光,却有一种焰火将尽时回光返照的艳丽。
杨眉顿觉心惊,开口便道,“阿览,你……你怎的这般的瘦了?”
谢览两手扶在案边,坐姿庄重,闻言目光轻闪,却未答她的话,只道,“郡主深夜前来,有何要务?”
杨眉提步上前,一直走到几案边上才停了下来,跪坐在他面前,仰了脸道,“阿览,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谢览微微偏了偏头,视线便略过她,落在案上的书册之上,抬手朝下首一处坐垫指了一指,“那里有坐榻。”
他手这么一抬,便从极其宽大的墨色袖口里露出霜雪一般白皙的手腕来,杨眉只觉那手腕细的吓人,暗青色的血管便如毒蛇一般伏在雪白的皮肤上。她不由自主便抓了他的手,触手是冰雪一般的温度,她顿时只觉悲从中来,眼泪便如开了闸的水,源源地流了出来。
掌中那只手一时僵住,又使力地往后挣了一挣,却未挣脱,只得随她去了。杨眉捧着那只手哭了好一时,恍然想起以谢览之能,如今竟连把手夺回去的气力都不足够,一时越发悲伤,便伏在那案上哭个不住。
谢览叹了口气,“郡主哪里受了气来,到本督这里哭。”
杨眉把那只手握得越发的紧了一些,呜咽哭道,“阿览,你谅解我吧。”
谢览闻言,眼神一时飘忽,茫然问了一句,“谅解?”他腾了空余的那只手出来,按在杨眉肩上推了一推。他那只手仍是无力,杨眉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松开了他。
谢览从案上取了一个纸折子,递到她手中,又朝远处坐榻指了一指。杨眉见他一副气虚力弱的模样,便不忍再违他意,只得站了起来,自往那坐榻上坐了,心中只觉酸苦,早前在黛山还心心相印的两个人,现如今正襟危坐,仿如议事奏对一般。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谢览道,“郡主,要说的话,本督在燕京已经说得尽了,郡主若觉本督如你掌中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怕想错了。”
“我没有!”杨眉直起身子道,“你怎会这么想我?”
谢览一直等她平静了些,才道,“郡主看看本督方才给你的东西。”
杨眉打开只瞧了一眼,顿觉耳中嗡嗡乱响,一时尴尬不已,却不知怎生是好。
“字的写法与你熟识的不同……”谢览低头看着袖间手指,没听见杨眉答话,便解释道,“那是谢瑜自徐州来书,知会会稽谢氏他已订亲,不日成婚,将携妻子往会稽祭祖。叔父把这个给我,是问我要不要同去见礼。”
杨眉被他这么一说连头也抬不起来,两个人一时都默默不语。又隔了好一时,她才听谢览问了一句,“阿眉,你说我要不要同去见礼?”
这是今夜他第一次叫她“阿眉”,说的却是这么一句话。杨眉强自忍了羞惭,抬头道,“阿览,当日只是情势所迫,我答应谢瑜也不过权宜之计,不论你我日后如何,我是确然不会入谢瑜之门的。”
“权宜之计?”谢览轻声重复,“我郑重许你,只怕于你而言,也不过权宜之计。阿眉,你若非视我如玩物,便是视我对你之心如玩物。”
杨眉一滞,恍然明白他的意思,谢览在黛山离开之时说“我为谢家子,你终成谢氏妇”,这句话对他来说已是把婚姻之约镇重相许,虽不如谢瑜一般逼她签了婚书,在他的心中却已与她有了白首之约。谁曾想他一去燕京,她便把这约许给了谢瑜,她自觉事出有因,然而对谢览来说,仍是确确实实的背叛。
谢览见她总不说话,便道,“夜已深,郡主请回吧!”
杨眉被他说的直出了两身虚汗,顿觉那酒意又蒸腾上来。她也不想去辩解,便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那案前坐了,向谢览道,“阿览,前事不问,我只问你如今是否仍有待我之心?”
第89章 乘病而入
谢览盯着她看了一时,杨眉只觉面前这双眼睛便如寒潭一般,黑琛琛的,衬着那白似雪的面庞,有一种超然的寂静。谢览道,“前事不问?阿眉,我在去中州的路上听说你与谢瑜有约,虽惊怒非常,却也念你年幼懵懂,总要多容着你一些。去寻你的路上,我想的便是前事不问。然而那夜你已亲口回绝,此事于你不过过眼烟云,于我却是永生难忘。”他往后靠了一靠,漠然道,“回去吧。”停了一时又补了一句,“不要再来了。”
杨眉只觉耳中嗡嗡,他此时这句话便与燕京郊外那一句“以后不要再来见我”反复交织,吵得头脑剧痛,一时引得酒意上涌,心中便又翻了一股子牛劲出来,两手在案上一撑便站了起来,隔了一个书案欺身过去,伸了一只手按住他肩臂,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没头没脑地亲了过去。
谢览一时僵住,再回神时已经被她拢在怀里,立时便觉她的面颊携着一点酒香直侵了过来,唇上柔软温热的贴了过来,在那里反复辗转。他一时迷茫,又一时清醒,几番颠倒之间,那本以为静如死水的心中又渐渐生出一种软弱来,仿如泥潭之中伸了一只手,握了他足踝,在不住引诱他就这样停下来,倒在这温柔乡中,歇上一歇。
杨眉辗转亲了一会儿,酒意拥着的那团孤勇散得尽了,她便瞬间清醒,顿觉自己只怕是疯了,竟然在趁着谢览病中无力在强吻他吗?低头见谢览只垂着头喘气,却看不清面貌,他那胸前衣襟却已被她揉得乱七八糟,连忙伸手抚平了,结巴道,“我……我走了……”说着自低了头,匆匆离开。
大门打开,一股子雪风扑面而来,她刚刚出过冷汗被这么一吹便不住哆嗦,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简直要捂脸大哭,恨不能挖个地缝把自己埋将进去。疾步冲到院子门口,又恍然想起自己出来时还未关门,瞧谢览如今那面薄气弱的样子,再被风扑了病倒可怎么搞?
这么一想便又忙忙跑了回去,刚到门口便见谢览伏在书案上,在她的位置只见一个戴着金色发冠的头,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杨眉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那呼呼往内灌冷风的门合上,三两步跑过去,见他一只手臂枕在案上,另一只手臂却正掩着面颊,宽袍大袖的把面容尽遮了去。杨眉不知他究竟怎样,也不敢碰他,只轻轻唤了一声,“阿览!”
谢览闻声动了一动,掩在面上的那只袖子便滑了下来,他睁开眼睛见是杨眉,便又闭了眼,把那只袖子又重掩了上去,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又睡着了……”便又自往案上伏了,一动不动。
杨眉便知他方才应是昏晕了片时,忙伸手去推他,“阿览,你去榻上睡吧。”直推了三两下,谢览才又动了一动,却并未抬头,只把那掩着面的袖子移了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杨眉此时离他只有尺寸之遥,便越发觉得他这些时日瘦得可怜,下颔侧边一个孤峭的弧度,面貌却是苍冷的白,太阳穴处乌青的血管清晰可见。杨眉这么看着,恍然便有一种错觉能看到那里血液流动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里?”谢览慢慢坐了起来,右手支着额际,皱眉道,“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去叫路东——”
杨眉阻了他要唤路东的动作,“我送你回去歇着再走。”
“不劳郡主费心,本督自会去歇。”谢览漠然道,“夜深天寒,恕本督不送了。”
杨眉一时气往上冲,赌气道,“怎能不送?我这只怕也是最后一回上府督大人这门,大人若送我到门口,我便再也不来了,大人看这样好么?”
谢览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手臂在那案上撑了一时,果然站了起来。他方才坐着时还看不明晰,此时站了起来,即便冬日身着棉袍,那极宽的腰封下束着的腰也不过区区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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