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第3章


去。
一路上,徐道离虽在头前却并不整队,任各人骑着马左左右右地走着,只偶回头呼喝几声,催促速度。我自跟在最后,心无旁骛。
“小子,上点心可别跟丢了!”
蓦地,徐道离竟出现在我旁边,我本专注跟队,多少被一吓,心中不悦,觉得此人当真促狭极了。
“小奴不会的,徐先生多虑了。”
“哈哈哈……”他忽然仰面大笑,又伸过手来拍了拍我的背,“吓到啦?我不过和你这孩子开个玩笑而已。”
“没有。”我无心计较,也不觉恼了,就淡然应了一句。
“唉,呵呵……”他挺直腰背,看向前方,拉了一把缰绳,长舒一口气,又自笑了几声,不晓得是何意味,少顷就到前头去了。
巳时左右,我们抵达了郊外驿站。饮过马,歇息片刻,便去了百步开外的长亭等待十八公子。这长亭设于官道一旁,站在里面,道上车马行人皆能收入眼底,是专门迎来送往之处。时近中午,道路上清净不少,徐道离遣了二厮前去哨探,自己就和剩下的人围坐一圈侃天说地起来,而我不善与他们同流,独寻了处台阶坐下,静默度时。
天色烟青,徐风薄寒,极目有层峦叠嶂,云遮雾绕,近观则疏梅几处,将开未开。倒是片清雅宜然的景致。
“哈哈哈……”
欲附此风雅,身后忽哄然响起一阵大笑,扰了我的兴致。即回头一望,徐道离那边正谈讲得十分热闹。小厮们东倒西歪暂且不论,他自己亦倚在柱边,一腿屈起将手搭上,一腿则跷在石上,形象更加轻狂。我不禁想,这人平素在门客当中不讨好,倒在仆役当中人缘不错,看来性情虽纵脱不驯,却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念及此,我不免暗听起他们说话来。
“话说迎接十八公子这事,众位门客先生都来争抢效力,最后老爷还是定了道离先生你来,可见还是很看重先生的。”
“先生武艺超群,护送行走岂不比那些读书人强得多!”
“哈哈哈…我说你们这几个小子,哪一日也学会奉承我了?我又不是你们主子,不过就是个办事的,比你们好到哪里去?若老爷不点我,我还不屑接这个差事。你们还当多风光呢!哈哈哈……”
“先生这话可差了。这位十八公子虽说父母早丧,但此次可不是什么孤苦无依来投亲的,竟是要来承袭爵位的!”
“正是呢!这个小奴也知道,我来说给先生听!咱们萧府是兰陵萧氏的一系旁支,也是南梁皇族,倒退个几十年,老爷那还是皇子呢!所以一门显达,贵不可言,凡子侄男辈,多有爵位。这十八公子在他这一辈中排行十八,因得了这十八公子的称号,现今也有一十九岁了,一直养在萧家原籍江陵。如今既近成年,老爷便接他来京,先到弘文馆读一年书,明年春天就袭封。所以先生断不可小看这位公子!”
“哈哈哈哈……你们说的呀我早就知道!可我徐道离天生不信这些虚名,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真本事立世的才叫丈夫!”
我以为他们讲什么奇闻异事,却听了满耳朵的“十八公子”,我本无心,也都全知道了。有些意思的还有那徐道离,先说什么自己不过是办事的,颇有菲薄自谦之意,又搬出王侯将相的豪言,这个人实在稀奇得很。不过一会儿他们消停了,我也继续流连这景色。
——从徐道离处写来
徐道离与众厮说了半晌的话也有些乏了,便歇口养神,四处观望,欣赏风景。谁曾想脸一转,见到阿真抱膝坐在台阶前,这才觉起之前忽略了他。
于徐道离来说,先前的阿真不过是萧府众多小奴里的一个,无甚特别之处,直到看见昨天下午的那一幕。说来也巧,昨日阿真在后院干活的时候,徐道离就卧在院中树上打盹,一时醒了准备下来,正好望见阿真在写字。一个小小马奴识字已属不易,况且那笔势凤翥鸾回,颇具古贤遗风,当时便把徐道离惊着了。再者还有那写的内容十分堪疑:“武德九年,武德十年”,武德哪里来的十年?不过九载而止,次年便改元贞观了。阿真既有这上等的书法才情,怎会不知这样的常识?若是原本知道,那故意写这错的纪年就必定有其隐衷。所以,一切都不得不让徐道离对这个小阿真起了兴趣,但阿真有心隐藏,直来直去肯定不行,于是他便抱着半试探半逗引的态度开始接近阿真。
便如此,徐道离想着昨日种种,此刻再细瞧阿真——两眉疏淡,眉形却不散,长长的,亦不很细,眉尾稍稍弯下去;一双素眼黑白分明,形状略略偏长,眼皮半垂,眼尾微吊,带出许多冷淡之感;鼻形挺秀,嘴唇平而薄,呈淡红色。这长相算是十分清俊的了,可到底不像他那个年纪,眉眼之间流露隐隐的茫然忧怆,令人不解。外加他那形态,粗布衣裳很不合身,像披在身上的破袋子,四肢瘦长,屈膝蜷缩的模样倍显寂寞孤凉。看到这里,徐道离不免生出几许恻隐,倒有些后悔拉他出来迎人了。
“何故坐在这风口上?山郊野风最易伤人了。”
徐道离怀着几分愧疚起身走到阿真身旁,一句话问他,他只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并不说话。徐道离顺势又坐下来,歪着头看他。
“徐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吗?”阿真很不自在,边问边与徐道离挪开了一点距离。
“呵呵,这荒郊野地我有什么可吩咐你的?白问你一句,你刚才怎么不来和我们说话?不无聊吗?”
“小奴只是个养马的,只知道马,别的一概不懂。你们诸位说的,我也插不上话,自然不去扫兴的好。”
阿真低着头,虽然态度恭顺,但在徐道离看来,他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想逗他说话,便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和你说说马。当年秦始皇拥有号称‘七龙’的良骥助他南北征战,完成统一大业,你可知道这七匹战马分别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小奴只会喂马,钉马掌,给马洗澡这些粗活,并不了解先生所说的这些深奥的事情。”
阿真这一答是直直出口,堵得徐道离顿时哑口,也不知怎么继续了。最后长叹一声,不得已离去。
……
不知这位徐先生自昨日开始怎么就那么喜欢和我搭话了,但我也算重新见识了他,想想多少有趣。其实我自小爱马,书也读过几章的,那秦始皇的“七龙”宝骏我都知晓,分别是追风、白兔、融景、追电、飞翮、铜雀和长凫,但还是那句话——言多无益。
时辰到了申时,眼看日头偏西了还不见人来,可正当各人议论之时,就见先前派出去的两个小厮快马而回,口中高喊着:
“到了,到了,十八公子就在后面!”
这下,众人都来了精神,徐道离也收敛了轻浮之态,整理起衣襟。少顷抬头,叫我去驿站歇马的地方牵那匹骊马来,我便去了。心中莫名想象起这十八公子会是怎样的阵仗,按他们所述的显贵王孙,大约穿金挂银,排场很大。但当我牵马回头,远远却没望见什么华贵阵势,只是长亭里多了些人,道旁多了几匹马儿,两驾轻车小乘。我走近将马停在一边,向亭内望去,只看众小厮仆从恭敬站成两排,徐道离正对他们嘱咐交代,竟未见什么公子模样的人。
“江陵的梅花早已开透,不想到了长安还能看到这玲珑的花苞,足见长安物候果然不同,呵呵呵……”
忽一句温和男音响起,我便左右寻看,方见刚才我坐着的台阶下面站了一个人——一袭白袍,长身玉立,面如傅粉,鬓若刀裁,虽露文质,却不阴柔;他一手托着一株斜状的梅枝,眼神专注,正细察上头的几颗花苞,嘴角微翘,若有所思,轻风吹着他的衣袂飘飞,腰间佩玉碰出清脆的声响,在景色的映衬之下,风致绝美。好一位十八郎,端的是俊逸潇洒,不与凡男同品。
“十八公子,我们启程吧!不然逾时城门关了,就得在驿站过夜了。老爷在府上可是备下了酒宴为你洗尘呢!”
当真如观赏绝妙画作一般入迷之时,徐道离陡然一嗓子,直把这意境也破坏了。我虽觉可惜,但这话也是理。
“说的是,也该去拜见伯父了!呵呵……”他点头从梅树间走出来,步态翩翩,一点不见跋涉而来的疲态。
“阿真,快把给公子挑的马带过来!”
“是!”徐道离一招手我便大声回应牵马跑了过去,心中似突突的,好像紧张起来了。
“怎么?伯父还挑了马给我?”
“是啊公子,老爷知道你爱马,想你原本坐骑经过长途自然不精神,给你换换马,好让你威风地骑进长安城里去。”
“伯父难道还把我当小孩子吗?哈哈哈……”
徐道离和十八公子聊着向我走近,我却不知怎的,越发有些惶恐,手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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