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第7章


有卖浊酒的,因为太上不了台面,而这家酒肆不但有浊酒,且味道醇香,所以只在这家买。回去后他会热热地烫上一壶,与我在小屋里谈马对酌。我喜欢浊酒的味道,迷恋微醺的感觉,有了不错的酒量,都是从那时起的。
这天又是一场雪后,我延续了忠叔的习惯,带了这几年积攒的所有工钱和赏钱来到东市酒肆,想多买些酒回去备着,暖身、解闷或安眠,都是极好用的。要了酒付了钱我便坐在厅堂等候,不一会儿小厮就装了满满一坛酒搬了过来,我正高兴地伸手去接,他却一脸疑惑地将酒坛放在了地上。
“怎么了?钱不够买这些吗?”我问道。
“倒不是!我问你句话。我若没记错的话,你是在开化坊萧府上当差的吧?你总和你师父来的。”
“没错,只不过我师父春天时回乡去了,你找他啊?”
“我不找你师父,我找的是府上一位门客,徐道离徐先生。你可曾知道他在哪里?他也是小店常客,只是这半年竟未见过。他还欠了一些酒钱呢!小店本就利薄,这年关上就想让客官们把账都结了。烦你回去告诉他一声,别让我们难做人。”
我一听这个缘故,心想也是巧极,那徐道离去蜀地办事还未回来,更不知年关前赶不赶得回,我本又欠着他一个恩情,不如正好还了,倒是一举两得的事。因说:“徐先生被老爷派出办事,尚未回归。他欠了多少?我的酒都不要了,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也就是这一坛子的酒钱呢!”那小厮听了眉毛一挑,自然欢喜起来。
我点点头笑道:“这便好,那你把酒搬回去吧。等他回来就别再问他要钱了。”
“不会不会,我马上便把账簿上这一笔划掉!嘿嘿嘿……”
这小厮便笑呵呵地抱了酒坛回头,我亦转身返程。心想虽未得酒,却还了一桩恩情,也很好。外面天寒地冻的又飘起雪花,我搓搓冰冷的双手,加快了脚步。
转眼新岁已至,整个萧府除了我这后院,都布置得一派新气象。忠叔不在,其他人也不屑我,马儿就又成了这府上唯一理睬我的活物。那十八公子终究没来过了。
至上元节后,宫里传出旨意,将襄城公主和长公子的婚期定在三月二十六。新春尚有余庆,这一道圣旨便更添萧府喜气。旨意下达的次日府上就变得忙碌起来,我虽不见前庭如何,但从用马的情况就能体会到萧家对这场联姻的重视。马车一趟趟拉出去采买物资,长公子亲自督导事务,骑着马全长安城来回跑,有些珍贵物品连长安都没有的,便要管家领着车队去外地置办……低等的奴仆都不用,只挑父母姊妹齐全的婢仆听用,为此还买来数十个清白小奴,当真是兴师动众了。我因祸得福,在全府上下都忙慌慌的时候,竟一点多余的事也没有,只要照常看管马匹,然而马匹多被骑用,常常只剩得两匹马驹子在空荡荡的马厩里,根本不用费精神。
正月一过,又到了淫雨霏霏的初春。我因成日事少,便每每用半日辰光坐在横杆上听雨、迎雨,连饭也不记得吃,只为贪恋这从未有过的宁静安适。一年来的喜怒哀乐,在此刻都被春雨模糊了。
“府上这么忙,你倒还能如此清闲,呵呵……”
这一日又是闭目听雨,忽一句熟悉又久违的男音震耳而来,不知几时亦不知是梦是真,惊得我不敢睁眼去瞧。
“公子,这人是不是睡着了,要不要连金去唤他一唤?”
我许久不知所措,倒听得另一个声音,也不知是谁,心上一急猛就睁开了眼——十八公子依旧风貌翩翩,身后一名陌生少年正为他举着伞。这少年长得斯文清秀,穿一身干净黑锻袍服,干练而体面,想必就是公子千挑万选来的贴身仆从吧。
我跃下横杆站到草檐下躬身行了礼节,内心一时平静了许多。“十八公子如果要用马的话,只能等明天了。”
“我不用马,呵呵……反而,我是来送马的。”他背起双手望了马厩一圈,脸上带着他标志一般的和煦笑容。
我看他话的意思,又想起去年也是这时节买的马,便问道:“公子是说添了新的马匹吧?”
“府上马匹不够用,公子便让连金去了马市一趟。下午有个叫蒙图灵的马商会送马来,一共八匹良驹,你要好生接收,再带他去账房领钱。”不等公子回答,那斯文侍从先开了口,他下巴微抬,眼神俯视,颇有些支使人的意味。
“是,小奴明白。”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心中觉得这情形可笑:从蒙图灵那儿买马之事应该是我比较清楚吧。
“连金是我的仆从,前几日刚来,你不认得他。”十八公子进前一步,指了指那侍从对我说道。
“小奴……知道了。”我一面略低头示意,一面又看向了这位连金,他一如刚才,只是嘴角扬起的微笑,不太像是善意的。
“年前我因弘文馆课业紧张便没理会马的事,现下又逢大考结业,更忙了些,所以阿真啊,我又要许久不能来看马了,你若有什么事就找连金吧。”
“嗯?”
我并非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他怎么又知道我的名字了?对着长公子那般言之凿凿,难道是后来又想起来了?我慢慢抬眼看他,疑惑中带着几许心酸。
“公子想的周到,小奴谨记了。”
“嗯,好,那你继续吧,呵呵……”
他一挥袖,带着连金转身离去,我却盯着他站过的地方失了神,仿似那音容还在,仿似那身影未远。
我以为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可他却突然出现,还那般真切和蔼地叫了我的名字……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为什么人前人后不论说话还是姿态都是天差地别呢?我,又要怎么对待他呢?
“小马奴!”
蓦地一句厉声叫喊,将我从思绪中猛拉了回来。一看,却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个叫连金的少年。他不知因何横眉冷目,倒像是来和我讨债的。
“有什么事吗?”他虽不逊,却也身份高于我,我又不愿理论其中缘故,便平常地回了一句。
“我来是想提醒你一句,公子刚才的话只是对你客气,并不是真的要我来帮你,你可别理解错了,真的跑来烦我。我是陪伴公子读书写字做体面事情的,这种伺候畜生的粗活,也只你这个下等的小马奴配做。方才交代的事情若不办好,小心你的皮肉受苦!”
看他态度骄狂,句句贬低,竟不像个仆从人物。素日就算是被管家责骂也没有这样无缘无故的,真不明白他到我这里装什么腔调。我既是个下等马奴,没有能和他比的,他又白耍这威风做什么。
徐道离回来了。一人一马,风尘消瘦。
我想问候他两句,但又想自己从未与他主动说过什么,便只犹豫着去接他手中的缰绳,将一点心意含在了口中。
“七八个月了,你长高了一些,呵呵…”
终究是他先说了话,虽然神色沉顿不已,但还是咧开一度微笑,脸上干燥的皮肤令他的笑纹十分明显,倒显得有几分老成了。
“哦…小奴,应该是小奴先问候先生的。先生此行辛苦了!”我这才倾吐出来,不自然也只能不自然了。
“不辛苦!”他慨叹着说道,双手背到身后,仰望天上,“外面的日子要比长安好过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喜欢漂泊?亦或是长安有什么令他不悦的事情?许是我没出过长安吧,见识狭隘,但总觉得他弦外有音。
“你呢?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到十八公子那里寻出路去的吗?”
“啊?”
他话头一转,竟对我端量起来,我无防又顾虑,只感到窘迫。
“……公子已经有服侍的人了,小奴只想照顾这些马儿,府上只有小奴会养马,别人养不好。这也是…也是小奴对忠叔的承诺。”我低着头不敢面对他,话毕对他微微一礼,赶紧拉着马儿走向厩里。
“哦!他找到了啊!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长相如何又有才学几分呐?”他跟上来,两只胳膊往横杆上一搭,调侃似的。
“先生能在前庭走动,自己去看岂不比别人形容的好,况且小奴又不知晓。”我径自卸下马儿身上的缰绳,捧了草料放在食槽内,又拎来一桶水为马儿洗刷,并不愿意理会他。
“呵呵……我发现你这厮其实嘴巴挺硬的!”他摇头一笑,一只手竖起来撑住脸颊观望我,颇有玩味之意,“我是看你实在清苦,有机会体面些岂不好?做一辈子马奴真浪费你那一手的好字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看见你在地上写字,简直……”
“徐先生!!”
我本就顾忌被他知晓此事,现下他又不断提起,搅得人十分烦躁,可见这人是骨子里的轻狂,一番跋涉经历并未令他稳重多少。我高喊一声后他方收敛住,惊讶地看向我。
我放下手中活计,一时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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