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第31章


“阿真啊,随我前去吧!呵呵呵……”
回过神来的时候,虞公早已站了起来,抚着银须笑得慈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好,老爷。”
我迅速隐去这没来由的不安,笑着上前扶住虞公,与他一同走了出去。方来至前院,未入正堂,便先看院子里整齐站着两队长相清秀的侍女,当中堆满了各色礼品,有五色绸缎,大束锦帛,成箱铜钱,十奁珠翠,猪羊牲畜,奶酪油盐……竟数不胜数,比节日里的西市还要琳琅绚目。
“是父亲大人来了!父亲!”
随着虞家公子的一声高呼,我从各色物品上抬起眼睛,所入目的却还有两个人,便就是这这两张脸庞,令我霎时间寸心大乱——他们对我来说太熟悉了,一个是萧家长公子萧锐,另一个是二公子萧锴。
看来这萧家就是那萧家,可新郎会是谁呢?我松开扶着虞公的手,猛地退后好几步,心底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一边,萧虞两家客套寒暄,长公子恭敬地递上通婚书,由虞家公子接过拆封朗声念出来:
“……十八男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长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
十八男,十八男,他萧家的十八男还有谁!
此刻心灰意冷,状如槁木,再也无法在这个喜气盈盈的院子呆下去,离去的脚步悄然却沉重,老天待我是不是太不公了些?
欲哭无泪。
当我失魂落魄地走过东厢,却遇见玉缨正来寻我,说是她们娘子请我去一叙,我不好推辞,敛起情绪,强作笑脸,便随她去了。
娘子的闺房里添了些新的器用,帘子窗纱也一应换了新的,暖阁熏得香香的,不见了少夫人,娘子一个人坐在小案前,双手托腮,粉面含情,正入神,我唤她几声,她才转过来。
“你常在书房,我们姐妹都好久不叙了。”
“早该来和娘子道一声贺,无奈娘子大婚在即,有许多事要处理,阿真帮衬不上,更不敢叨扰。”
我微笑地看着她,暗自又将她上下细细端量,好一个美人啊!风姿绰约,顾盼动人,身世也好,才情更妙,简直没有半点瑕疵。我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了,痴迷十八公子,竟昏了头,我这样的人,哪里配站在他的身旁?也只有这虞娘子了。
“这婚事么,一切都有父亲做主,长嫂安排,我哪里费事呢。”她略略偏头,眼神低垂,一阵红云又泛出两颊,稍待又小心问道:“我听说前院来了函使,你随父亲去了,可见着没有?”
“……嗯,见着了,来得是两位公子。”
我先一愣,这才明白她为何突然找我叙谈,又看她这神情,便联想起她几次凝神含思的样子,更是悟出了一件事,这虞娘子恐怕早就钟情十八公子了。不然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哪会不顾礼仪急急打听?可往日她的从容又是怎么回事?按照玉缨玉练所言,十八公子几次延迟婚期,难道没有对她造成一点影响吗?
“想必是萧府长公子与二公子了。”
我正想着,她低声说了一句,眼也未抬,似是自言自语。我自未搭话,不过倒是更肯定了方才所想,娘子对萧家很熟悉,她很关注萧家,很关心自己未来的夫君。
“呵呵……阿真,你还不了解吧?也是事未落定,我就没和你提过。女儿家,这种事情总是羞人的。”
她突然握住我的双手,情态倒比刚才大方了许多,只是这话着实令我心中一揪:若是早知此事,我也就不会和公子……这世间的阴错阳差,好似都落在了我的头上。
“萧家有位十八公子,是萧公的侄儿,两年多前来到长安弘文馆读书,父亲兼任弘文馆学士,正是他的老师。他天资聪颖,才行出众,又写得一手俊逸的行书,深得父亲的喜爱,经常让他到府上来另行教导。我便是在那段时间里认识了他。”
娘子娓娓道来,满腔思慕之情早已弥漫了整个暖阁,而我听着这些熟悉又不熟悉的内容,恍然茫然,却原来,他们的缘分两年多前就开始了,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盼着公子常来,不明自己心意的小马奴。
她继续说道:“我常和他一起聆听父亲训教,也常切磋文字,他超然卓拔,仪态翩翩,一举一动都无比吸引我,我便爱上了他。日子一久,这心思亦被父亲瞧了出来。可恰这时,萧家竟遣人提亲,父亲便顺势应下了这门亲事。我私心里想,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不然怎么这么巧就来提亲了?后来,两家将婚期初定在今年春天,可去岁七八月间,萧府突遭巨变,他也因此大受打击,消沉许久,直到如今才渐振作,婚事也就一次次推迟到现在了。”
她的话真是每道出一些都教我明白了许多事,也是我身份卑微,又居旁观,哪里知道这当中的缘故。可如此看来,娘子其实也并不知道十八公子的真实情况。公子那时不是因消沉延迟婚期,而是根本不愿成婚,他的那一阵颓然也早在春天之前就过去了,至于那巧合,多半是为她自己痴情所误的一场好梦吧。
“那娘子不怪他吗?推迟婚期是有损娘子清誉的。”我试探地问了一句,即使我已见识了她的用情之深。
“怎么会呢?”她立即摇头一笑,双眸透出一派浓浓的轸恤,“这位公子幼失双亲,十分孤单,心性又很骄傲,父亲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格外关照他,对他的疼爱宽容不亚于我和阿兄。故而,萧家几次推迟婚期,父亲都不生气,还劝我要宽心。但我其实根本就不用父亲劝慰,因为,只要是他,多久,我都会等。”
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从容,她这番不露声色的等待实在是一份深沉的大爱,是我远不能及的。我再未多说什么,只望着她点了点头心中明白,她的好梦终究成真,并且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好梦,是一枕黄粱,应该醒来了。
午后我回到自己的卧房,正是身心俱疲想要睡上一觉,转身却见地上多了一支竹片,上面有一列小字,便捡起近看,幡然一惊:那笔迹飘逸,正是十八公子的字,他约我——明日未时,务必梅园来见。
那一刻我是犹豫的,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可眼中不自觉涌出的泪水却告诉我:犹豫便是动摇,我还是拒绝不了。
良久,泪痕已干,思绪渐朗,有个声音说:也好,做个了断。
翌日未正,我来到了梅园,身携有几样东西,一是竹片,二是那两个漆盒。
“阿真。”他依旧来得比我早,唤我一声,竟有些沙哑,细看下,他满面委顿,像是一夜未眠。
“十八郎。”我也回他一声,略走近了些。
“阿真,我做不得主。”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言语颤抖却迫切,而我未曾想这般直接,一时愣住,与他对视的眼睛,慢慢模糊了。
许久,我平静了心绪,从他掌中抽开自己的手,缓缓言道:“你与虞娘子的事我都知道了,昨日长公子二公子来送聘,她很高兴,和我说了你们的故事。只是,十八郎你,也许可以早点告诉我的。”我可能有些怪他的意思,但我辨不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是,在你告诉我你寄居虞家之时,我便可以告诉你,可我没有。因为我看你说起她,却并不知她与我有婚约,一时存了私心。这私心还要我解释吗?”他半是无奈,半又带出一些坚决的态度,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我只苦笑一声,道:“可是十八郎这私心,就没有为阿真想过吗?阿真总会知晓,你让阿真怎么面对虞娘子?她给了阿真第二条命,阿真却要卑鄙地分享她的爱人吗?阿真不愿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爱人?呵呵……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只是我当真做不得主,一是伯父之命,二来她父亲又是我的老师,聪慧如你,何须我细言?自他们定下婚约,我一直在反抗拖延,便是你没有出现,我也不愿!她虞秀姚是才貌出众,是佳人难得,可我萧鉴,偏看不上。”
他这话说得凉薄,更把自己的孤傲展现无余。我了解他的身不由己,了解他的性情脾气,也明白他从未对虞娘子承诺过什么,可他这样的态度,倒更让我担忧了。
“阿真,你比所有人都懂我知我,可愿意为我委屈一下?等过了这头两年,我寻个机会聘你为妾。你不要在意这名分,我发誓,在我心里,无人能及得上你!”
我正想着要劝解他几句,他却又道出这番“惊天动地”的话来。可见他是入了迷津,丝毫不懂我的心思。
“十八郎,阿真会在意名分吗?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便那正室夫人是别人,阿真没有名分也甘愿,可是夫人是虞娘子,阿真就绝不会!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况且,阿真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妄想过能与你并肩而立。如今阿真的梦醒了,也请十八郎清醒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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