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疆》第36章


洛宫内一片漆黑,唯有沈遥岑屋内灯火通明,她一人孤身坐在案几前,手中握着一卷书,视线却放在了远处虚无的某一点,久久无法回神。
“公主?公主?”怀琴试探着大声喊道。
沈遥岑这才回过神,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如今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不要熬坏了眼睛才是。”
沈遥岑揉揉眉心,道:“我知道……我只是还在想那件事情……”
“是说那位姬公主?”
“是……”
“女子为官确实奇怪,而且还是堂堂一国公主。可是听说那个姬公主并不受申国公的宠爱呢,无怪乎如此不循常理。”怀琴想了想,接着说道:“何况是那位宁越国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呢。”说到这里,她脸上已有不屑之色。
沈遥岑不赞同地摇摇头,道:“春日大试上她能夺得魁首,已是格外不易,可谓人才。更何况她是女子,会得到长公主的青睐也是常理,不可以世俗眼光看她。”
“那也未必有公主聪慧。”
沈遥岑无奈地一笑,道:“是是是,那我们早些休息吧。”说罢,她自己拿起烛台,缓步走向卧榻。
“是。”怀琴加快脚步走到她前侧,小心翼翼地为她挑开纱帘。
沈遥岑将烛台放在一侧,自己坐在榻边,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怀琴,着人去送的东西送了吗?”
怀琴应答:“着人去送了,只是当时宫门已经下钥,十方军又在城外驻扎,恐怕送过去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只是不知道苏校尉是否已经睡下了。”
“我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沈遥岑挥挥手让她出去,这才盖着被子躺下,望着床榻边的轻纱出神。“哥哥……”
“苏校尉,这是陛下赐您的东西,您要不要看看?”于飞涛笑嘻嘻地问道。
苏洛川亲手擒住了刺杀小皇帝的刺客,虽然小皇帝对他并没有几分好感,却还是封了他个昭武校尉的职位,又赏了不少东西作为奖赏。
于飞涛则是配给苏洛川这个校尉的人,对待苏洛川不可谓不殷勤,只要苏洛川吩咐的,他都会帮忙做到。
苏洛川看着他,有时也在想,既然官位可以让于飞涛为他躬身,是否也可以让更多人帮助他。
这就是权力么?
它是否足以毁灭玄黄,为父亲正名?
或许可以。只要他所居的位置足够高。
苏洛川摇摇头,只是轻轻地抚着那把易国军刀的刀鞘,将它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宝贝。
明日便要随十方军出征,苏洛川自然是已经离开了晋宫,只是他已经有了官职,就不便和别的士卒睡在一起,只是孤身一人在小间内休息。
“苏校尉可在?”
“在呢在呢!”于飞涛急忙应道。
“我是来给苏校尉送东西的。”来人一身月白色劲装,唇角带着温和笑意,立于月光之下,风度翩翩,倒是和沈遥岑气质相合。
苏洛川微微一愣,起身道:“何人?”
“莲公主。”
“……什么东西?”
青年道:“是校尉立身于战场上的东西。”说罢,他从背后摘下一个细长包裹,抬起手扔向苏洛川。
苏洛川伸手接住,随手掀开裹在外面的包袱皮,不由一愣。
这是一把刀。
青色的刀鞘样式古朴,上刻银色的云月纹饰,内侧则以温国文字刻着四个字——
“以杀止战。”青年道。
苏洛川心中震动,不由抽刀出鞘,只见清光闪烁,惹得他不由惊叹一声。
“这是公主偶然间得到的兵刃,名唤‘悬星’,只是公主不擅武功,又不想荒废了神兵利刃,便命在下转交给苏校尉,还请苏校尉不要让公主失望。”他笑道:“民间有歌名唤《君乘车》,‘如君乘车,我持犁,相逢阡陌间,君当下车揖。如我跨马,君扶铧,相逢阡陌间,为君下车揖’,便是此意。”他话音刚落,苏洛川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
苏洛川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孤月,忽地有些明白了苏榆勒当初在客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苏校尉?”
苏洛川垂下头,攥紧了刀柄,默默不语。
“公子无碍?”
沈一戈摇摇头,道:“有大家保护,我也只是右臂受了一刀,虽然在伤兵营,却也能帮着照料其他人。”
他看着那些伤兵躺倒在地上,明明忍着千般痛苦,却还强忍着伤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只因他们的背后就是家乡与亲人,心中便是止不住的酸涩。
沈一戈不知道苏洛川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带着援军及时赶到,只能努力安慰其他人,援军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公子看起来很难过。”邢庄盯着他的脸道。
沈一戈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流露出伤心的神色,急忙垂下头。
“我也一样啊。”邢庄轻叹一声:“北境的安宁,是我的故人促成的,可她所有的努力,不过数年尔尔,便付之东流,让脚下的土地再次染上易国青年们的鲜血……”
沈一戈有些疑惑:“将军的故人是……?”
邢庄轻笑一声:“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大抵无人知晓了吧。”
沈一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见邢庄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按在剑鞘之上,抬脚走了出去,沈一戈微微一愣,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的身后。
“邢将军?”
在门外侍立的韩锋和洛烨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声音,都转头看向他,纵使一向平稳如洛烨,此刻也有些焦急了。而韩锋额上还有绷带,瞪大了眼睛的求知沐浴看起来分外可笑。
“这应是我身为主将的最后一道命令。”邢庄此刻却没有打趣二人,只是朗声道。
无论是立于一侧等待军令的官员,还是巡逻营地的士兵,听到邢庄这句话都愣住了,一时间竟不能理解这短短一句话的深刻含义。
邢庄没有任何解释,只是道:“立刻下令,整备军队,愿意明日与我一同出城一战的,编好队伍,明日寅时于广德门处列队,前锋为骑兵,中后为步兵,所有军备,不得有任何延误,今晚做一顿好的,明日——”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嘶哑:
“上阵杀敌!”
众人纷纷惊呼。
“将军!”
“我们不等援军了吗?”
邢庄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话语声渐渐消弭,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这么久了,无论是内史还是国都,都没有任何消息,反攻这件事早已无望,能够不丢失万乘关便已是万幸。
待到夏季,北境冰雪消融,化作清水滋养牧场,骏马奔驰,他们就更加无力应对积蓄了十五年怒火的北魏了。
邢庄环视了人群一周,道:“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我作战,但只要有一个人,我便要走出城门,杀死每一个想要强占我们的土地、欺辱我们的家人的北魏人。纵使流干身体里的所有鲜血,也要站到最后一刻,纵使只剩下我一个人,也决不能退后。这,就是我身为易国的将领的尊严——绝不放弃!”
没有人再反对了,他们只是沉默了许久,各自回去准备。
沈一戈用近乎茫然地的视线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城内所有的牛羊都被杀掉了,只为给明日出征的士兵们准备最后一餐。无论走到哪里,沈一戈都能听到那些家畜们发出的哀鸣声,它们体内流出的鲜血蜿蜒在街道上,浸染灰色的石板,像是万乘关城墙上褐红色的城砖。
沈一戈看着那些牛羊被剥皮抽筋,忽然就想到了那些伤兵。
如果北魏人冲进来,他们是不是也想那些待宰的牛羊一般,任人宰割呢?
沈一戈打了个寒颤,本能地拉紧了领口。
他努力着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努力着相信他们不会战败。
可是,这一次连身为主将的邢庄都没有把握。
“公子?”
沈一戈回过头,看向那些有几分熟悉的脸,却又喊不出他的名字。
“小的是王寄,洛川以前的伙长……”
沈一戈这才想起来,看王寄受伤并不严重,心底这才松了一口气,多多少少有了些宽慰。
“洛川他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受伤吧?”王寄关切地问道。
沈一戈微微一愣,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未曾说出一句话。
面对那双期待的眸子,他无法说出任何“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王寄久久没有等到沈一戈的回答,以为是自己惹了沈一戈不快,急忙道:“唉……我胡说什么呢,跟着公子自然是无事的。”
沈一戈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我听说邢将军要重新组建一支队伍,我也想去。”
沈一戈讶异地看着他:“你受伤了!不能上战场!”
王寄笑了笑,道:“其实不止是我,和我一起受伤的其他营的兄弟也都想去。”
“……为什么?”沈一戈心中满是困惑。
“我家是军籍,我父亲以前便从军,我上面还有母亲,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其他人也大都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