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第80章


在她被扯着头发拖进酒窖的时候,在周子骏疯狂地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酒的时候,在她因为胃痉挛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时候,又或者在眼睁睁看着周子骏砸坏了一个酒瓶,拿着锋利碎片狞笑着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怕死。
从小到大,许多同学们羡慕她家境富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只有谢昳自己知道,她其实和门口孑然一身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没有真正爱她的人,也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于她来说,似乎没有太多东西值得去留念,甚至在美国的五年里,她在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视她如珍宝的少年后,曾经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理崩溃。那时候她不是没有想到过一死了之。
所以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她如果真的死了,他肯定会难过的吧,明明他们这么不容易,才重新走到一起。
这念头一起,她竟悲惧至极、难以控制地绝望起来。

夜色已深,两个人一整天都没进食,紧张情绪松懈之后,饥肠辘辘的胃双双开始叫嚣。大年初一,医院附近的饭店关了十之□□。谢昳胃病复发,现在还吃不得刺激或者不好消化的食物,两人于是点了份鸡丝粥外卖。
外卖小哥冒着风雪送餐,离开的时候拿到了一个大大的新年红包,他本来以为是贺卡,上了电瓶车之后打开一看,被里头整整齐齐的一叠毛爷爷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不解地抬起头看了看医院的名字,没毛病啊,而且刚刚那层不是精神科啊……
病房里,江泽予一边耐心地喂谢昳喝粥,一边简意赅地和她解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和周子扬一直以来的合作和筹谋,当然,他略过了其中危险的部分。
见多识广如谢大博主,也在听到这一系列细思极恐的安排之后,没出息地瞪大了双眼——这一连串的谋划,包括怎么劝服刘秘书、那份精神诊断书、以及周子扬与周擅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实在是环环相扣,太过于精妙。
她简直要以为自己是某部权谋剧的女主了。
谢昳品味许久之后,依旧有些咋舌:“也就是说,你竟然真的利用互联网的资讯推送,把刘秘书变成咱们这边的人了?”
这方法简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可细想之下却实在是极妙,现代人有哪个离得开网络,而网络上形形色色的咨询,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钻进每个人的思维和认知,那种潜移默化的力量异常可怕。
“我记得刘秘书跟着周奕已经十几年了吧,并且他的父亲是周奕父亲的秘书,这要是放在古代,刘家可以说是周家的家臣了。当年谢川曾经也想过要不要收买刘秘书,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担心风险太大,反而会暴露。”
谢昳张嘴,喝了一口男人喂的鸡丝粥,咕哝着给了极高的评价:“唔,阿予,你这一招实在高明,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
江泽予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角,而后又递了一勺粥:“究其根本,还是源于周奕为人太狠辣,对待下属也一样。这十几年里,刘秘书作为他的心腹,对他的惧怕远远大于恩情,这次周奕又把这么烫手的事丢给他做,却没有给他足够的心理保障,刘秘书最后会产生猜忌和他离心也是难免,我不过是充当个背后推手。”
“不管怎么样,昳昳,这件事情到这里就彻底过去了,往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男人说到这里,心有余悸般深深吸了口气,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哑声说道,“我保证。”
诺言比千金重。
夜色苍茫,雪花与大地热烈亲吻,狂风卷叶,而他,从来没有辜负她。
谢昳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过去亲了口男人的脸颊,嘴上没蹭干净的粥糊沾了他一脸。
她从来都知道她的阿予智慧胆识统统过人,却仍是判断错误低估了他。原来,时间已经给了二十二岁那年痛不欲生的谢昳最好的礼物。
在她离开的这五年里,她爱的人于这凶猛丛林中迅速厮杀并成长,如今成了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他是领地之王,却愿意把柔软怀抱给她,用尖利爪牙护她在怀。
谢昳伸出纤细手指,在他脸上蹭了蹭,然后挑了挑眉半是玩笑办是认真道:“三个月的青椒炒肉盖饭,还真没有白送,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对你好一些,不是松露鹅肝也该是海参鲍鱼的。”
她吸了吸鼻子,平时很凶,但笑起来很甜,两只眼睛弯起来,乖得像个孩子:“阿予,谢谢你呀,你最近工作忙不忙?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一趟拉萨,好不好?”
她在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她还不想死,她都没有跟他一起去拉萨呢,明明五年前就说好的。

一个月后。
北京城,某封闭式精神病院。
这已经是郑医生第五次到主任办公室告状了:“主任,三号病房那个病人情绪非常暴躁,要死要活的。从入院到现在,不仅各种自残,还抓伤了好几个护士。昨天下午我和周大夫他们几个合起来才绑住他,结果晚上刚松开绳子就又发作,病床都险些被他拆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病,说要去告我们?精神病患者有哪个会说自己有病的?我看他是病入骨髓,救不了了!”
办公桌后,年近花甲的刘主任翻着病例,面无表情地听着他长篇大论的抱怨,耐心听完全部才肃色道:“小郑,你工作才一个月,见过的病人有限,平时少说话,多积累经验,干我们这一行,首先就要有极强的心理素质。患者现在情况怎么样?”
郑医生挨了训,立刻摸摸鼻子道:“口服思诺思已经没有效果了,我刚给他打了镇定剂。”
刘主任点点头,取下鼻梁上架着的老花眼镜,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准备一下,下周给他做个脑部立体定向手术吧,明天开个会诊,考虑一下对患者采取双侧前扣带回及双侧或单侧杏仁核毁损术。”
他话音刚落,郑医生便犹豫道:“这……主任,对于普通的精神病人,脑部手术一般做得不多,临床上大多数还是靠药物治疗……”
郑医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刘主任冷哼了一声道:“正常情况确实是那样,但三号房是普通病人吗?Taylor医生的诊断书你看过了吧,他这是难治性的精神分裂症和躁郁症,还具有极度暴力倾向和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三号房身上背了好几桩案子,其中有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就因为被他强…奸、虐待,回去就割腕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出人命。”
刘主任皱着眉,从办公桌上那堆杂乱的论文中找出几篇丢给郑医生:“你把这几篇论文拿回去看一下,数据证明,脑部定向手术对于他这种有强烈暴力倾向、反社会心理的重症精神分裂患者非常有效。”
他说着抬起手揉揉眉心:“并且,家属也同意了。”

与此同时,两千多公里之外的青海省,一趟从北京始发的特快火车慢慢停靠在格尔木站。
这趟列车的终点是西藏,拉萨。
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疲惫感消弭了旅客们眼里的兴奋和新鲜感,车厢里除了零星几个上下车的旅客们搬动行李发出的声响以外,异常的安静。
其中一节高级卧铺车厢中,谢昳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在不同的地段却展露着不同的模样,一路过来,似乎是造物主用修图软件一点一点吸掉了灰色的杂志,露出了天空的本来面貌。
高远,又蓝得纯粹。
她看了一会儿那天空,眼睛有点酸,便拿起那个诺基亚手机玩俄罗斯方块——一个月来,这个手机她一直习惯性地带在身上,走到哪儿都不忘揣进兜里。
骤然打开游戏,没来得及关的游戏音吵醒了床里头在补觉的男人。
“昳昳……”,江泽予闭着眼,伸出胳膊抱住谢昳的腰,把脑袋贴在她腿上,“到哪儿了?”
列车上的单人床非常窄,挤下两个人不容易,可两人却心照不宣地把包厢里另外一张床当成了行李架。
江泽予看了一眼谢昳的手机屏幕,她手速飞快,指尖一层一层填满的俄罗斯方块被消除,手机发出愉悦的“滴滴”声。
短暂的列车开动,行驶在铁道上,发出“哐当哐当”的杂音。
江泽予翻了个身躺平,看着白晃晃的车厢顶。
“为什么只按了‘2’啊。”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微不足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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