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269章


秋来了,所幸雨水反而不见踪影,一连多日晴明,炎夏似乎依依不舍,当近傍晚,热意才渐消褪,趁着暮色不及卷涌,各处游苑中,宫妆美人携伴赏玩,笑谈之声,不具任何心机如花草蓬勃态势,成为理所当然的情致。
渐渐的,紫宸殿通往蓬莱殿的花苑甬路,却越发少了精心打扮的美人,在此留连不散。
其中一个原因,大约就连皇帝陛下,也渐渐少在这条路径上现身了。
国务繁忙,贺烨往往会因案牍之累,不至夜深人静不能安歇,莫说时常通宵达旦,就算夜间会往蓬莱殿,难道那些有意争宠的美人,还能晚晚掌灯夜游不成?这样的行为太过显眼,关键是一旦徒劳无功,必定遭受旁人讥嘲,胜算太低,代价又大,此乃下下策,故而不值采取。
但禁苑之内的风起云涌,从来不会因为表面的平静当真停歇。
尤其是长安殿内的韦太后,已经决定与十一娘图穷匕现。
十一娘一直安静等待,她知道风波将起。
此日傍晚,迟儿有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来到蓬莱殿,就连那两只鹦鹉,一见太子殿下便扇着翅膀叫嚷着“英明神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赢获太子摸出阿月浑子打赏,鸟儿也变得垂头丧气起来,竟有爪子握紧横栏,将自己倒挂着显示沮丧之情。
皇太子终于被逗笑了,郁闷的心情略有好转,并不待母后询问,就说起今日这桩窝心事。
原来是迟儿这段时间,因受启蒙,而且听多了奉承话,当真认为已经博文广识,竟想尝试拟写策论,没想到几乎通宵达旦,自以为洋洋洒洒见识不凡的一篇文章,却被老师批得一无是处,太子殿下沮丧无比,再兼下昼时练习骑射,又没有得到武师的褒奖,情绪越发败坏。
如此丢脸的事,迟儿原本无颜向母亲抱怨,不过他似乎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母亲也必定能够打听得知他今日的糗事,所以尽管期期艾艾,到底还是坦诚了。
十一娘笑问:“迟儿可曾认为老师过于严苛,更甚至于刻板浅见?”
迟儿连忙说道:“便连薛舅父,也赞贾师博才多学,儿子岂敢狂妄?只是……因课业未得业师认可,情绪难免低落。”
十一娘颔首:“那便不算丢脸,因迟儿尚有自知之明,且谦虚受教,你现在还小,启蒙未久,尚未正式接触经史,更没体验民生疾苦,对于政令,或有听闻,亦乃一知半解,原无能力书写策论,但写成,连阿母亦觉惊讶,虽说见识稚嫩,确无实用,但就连贾师亦认为,单论文才,尚有可取之处。不过贾师心存忌慎,为防迟儿自满,方不论优长,特指不足,故,迟儿大可不必沮丧。”
正宽慰儿子,只见柔洁上前,行礼毕后,尾指稍稍一动,十一娘便知有要事禀奏,她也不避迟儿,直问道:“何事?”
柔洁会意,亦以直言应对:“江侍监告知,越州暨阳令齐端,为当地豪强殴杀,然此案上报朝廷,政事堂因如何处治凶犯却争论不休,圣上又因专心布署战事,虽感事多蹊跷,一时之间,亦无时间分心别用,故令江侍监转告殿下,处理此一事务。”
十一娘瞄了一眼儿子,见迟儿果然满面困惑,她又一颔首,示意柔洁退下,问道:“迟儿又因何事犯难?”
迟儿毕竟还是个稚拙孩童,轻易便把老师出卖了:“贾师时常强调,后宫不得干政,且欲固皇权,一来需当戒防外戚坐大,二来需当警慎宦官当权,可是阿父为何让阿母处治政务,难道不知这些道理?”
迟儿声称的贾师,其实乃正统系一派,与冯继峥甚至还算姻好,故而当然也会受到冯继峥的影响,认为外戚坐大实为隐患,可陆离却认为贾云帆洁清自矢,论学识德行,值为帝师,不能因为其仅仅忧患外戚权重混乱朝纲,便弃而不用,反而待以公正,方更有利于消除毁谤,让天下有识之士共鉴,当今皇后虽获帝宠,又京兆柳等后系亲朋,虽说职高权重,但从本质上有别于那些觑觎政权的外戚,不会给君国社稷带来危难。
所以这时十一娘从迟儿口中听闻贾云帆的言论,并无恼怒之色,她也没有急着为自己及家族辩护,只笑问:“迟儿认为贾师之论,有无道理?”
“贾师以汉朝时期,诸吕之乱为据,更以党锢之祸作为警诫,似乎外戚当权、宦官乱玫的确乃莫大伏患……故儿子深觉困惑,不知是贾师言过其实,还是阿耶犯有过失。”迟儿也是直到今日,才意识到贾师一直反对的后宫干政,似乎关系到他的母亲,这孩子顿时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
“迟儿心中有疑难,但不是所有疑难,阿耶阿母以及诸位老师都能够为迟儿开解,正如这一件事,便需要迟儿自己通过见闻识断,一时难辩是非并不要紧,阿母相信迟儿今后,会有判断。”
皇帝陛下既有嘱咐,十一娘当然不会拒绝处断暨阳令被杀一案,但仅凭柔洁简简单单几句话,她自然也难洞谙此案内情,正值改制之时,地方官员却被豪强杀害,而且朝堂之上竟然争论不休,显然有那么一群人主张“杀人有理”,贺烨竟然也不能立时处断,说明此案绝不简单,必须慎重对待。
十一娘不得不疑心这件案子背后,少不了韦太后甚至冯继峥之流阴谋策划。
可尚不及了解详情,这日傍晚竟又生一事。
这回前来通报的是江怀,他气喘吁吁,竟似从老远之处急步奔来的模样,看那情状似乎十万火急,禀报的却并非国家大事。
“殿下,几个才人,因游苑时摘菊花插鬓,竟然起了争执,双方各执一词都道委屈……闹着请殿下主持公允。”
十一娘不由轻蹙眉头。
才人虽说不同于宫女,为身具品阶的嫔妃,然地位仍处低阶,若小生争执,一般只报侍监处断,江怀的能力决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处办不好,竟容纵才人们闹来蓬莱殿。
果然又听江怀禀道:“一方是张才人,竟被损伤颜面,一方……萧才人等等作证,乃张才人挑衅动手在先。”
原来事涉南乔,她既得太后器重,又属皇后母族亲好,也难怪江怀深觉为难了。
十一娘看向远天,又是一片霓影璀璨。
树欲静而风不止,后宫安静了这么久,看来,因为几日之前,她与韦海池那场对峙,终于要起风波了。
第1292章 插鬓之争
灵药那高耸的胸脯,这时急剧起伏着,一双修长的眼睛,如被怒火烧透,狠狠瞪着与她形成对峙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位嚣张跋扈,竟然一巴掌掴往她的脸上,指甲划破了她的面颊的“凶手”——但灵药甚至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宫中如今才人众多,她是早已失宠之人,当年多少雄心均已磨灭,早便不望“母凭子贵”“宠冠天下”,唯一的愿望便是讨好皇后,能在后宫锦衣玉食体体面面的养老,争取寿终正寝后陪葬帝陵,不至于只得孤坟一座,无人拜祭,任由荒草淹埋。
她却知道后宫这些新进的女人,并不是出自皇帝志愿选纳,有的是太后党,有的是所谓正统系,总之多有野心勃勃自不量力之辈,迟早会成皇后对头,必须敬而远之,她与众人从无交集,除小有风头的陆、萧两人,哪里弄得清这些人的姓氏。
但她再不受宠,也曾经侍御,是从潜邸入宫的旧人,就连皇后对她,也是和颜悦色时多,今日却被这些甚至不曾与天子有过言谈的新人,公然羞辱损伤颜面,若不还以厉害,又哪里还能称为体面?
但灵药也不是没有顾忌,因为指控她挑衅在先的人,竟然是萧氏,虽说这位同样未得宠幸,而且似乎更加亲近长安殿,但毕竟她出身皇后母族,皇后对待她颇为礼遇,在未知萧才人奉承太后是否乃皇后指使之前,灵药实在不敢把这位得罪太狠。
她无能执行太后指令,早已被当作废子,倘若再失去皇后庇护,在后宫根本无法立足,灵药从前便是宫人,可亲眼目睹过休说低阶如才人,纵便是九嫔之一的昭仪、充媛等等,一旦不获宠幸失于庇护,受尽饥寒折磨者也不是没有。
如仁宗朝时期,有位穆昭容,便是因为无宠又得罪太后而不自知,纵然出身世族,竟活活在后宫被宦官之流苛磨至死,一日一餐残羹冷炙,寒冬不给炭火取暖盛夏不予净水沐浴,穆昭容原本体态丰腴,死前却只剩一把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甚至体生脓疮,那情状凄惨无比,而就算被折磨身亡,还要担当“患染恶疾”的罪名,火化尸骨,一捧飞灰也不知填埋在哪个乱葬坑。
想到穆昭容的下场,灵药不由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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