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303章


三盏酒后,沉默才被打破。
“我不是一个言出必行者。”贺烨放下酒盏:“我一贯狡诈,但对有些人,如你,如绚之,我从不轻许诺言,因我对你们,纵然当时只限主臣之间,也愿意肝胆相照,至少我对你们,从一开始,就许以真挚。”
“是,圣上确是如此。”
“皇后那日提起约法三章,但这对我并不公平,我答应你那两件事,我都做到了,最后一件,你当时并未明说,只称未到时机,于是我也没有答应你必须会做。”
十一娘只觉自己的心,悄无声息往下沉去:“的确如此。”
“重审裴郑逆案,并非你率先提出,绚之最后一次入朝,已经请谏,我同样未置可否。”贺烨继续说道:“但我知道,绚之与你,不会如韦太后所言,一心为奸小开脱,裴郑一案必有冤情,这已是无庸置疑,正如绚之所言,我若欲还天下治盛之世,便该拨乱反正,便该还忠良以清白,该让罪徒伏法。”
“可是十一娘,我虽是帝王,但也是血肉之躯,但凡血肉之躯,就难免顾及私情。”
见十一娘似要争论,贺烨摆摆手:“今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之决断。”
“那么妾身,只有洗耳恭听了。”十一娘垂眸,也将酒盏放下。
“你一直不提这件事,应当明白我会陷入两难之中,我也想说服自己,因为我曾亲眼目睹,裴后逝去,阿兄多么悲痛欲绝,多么悔之不及,或许阿兄在天之灵,也想还裴郑二族清白,我答应重审此案,阿兄亦能瞑目,可是……这无非冠冕堂皇之辞,逝者心愿,生人怎能妄断?阿兄临终之前,并未叮嘱,诉说他有这件心愿,所以我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做,会让兄长瞑目。”
是啊,贺衍就算临终之前,也的确不想将他的生母置于死地,他早已抉择,所以裴郑二族,才会冤死刑场,所以裴渥丹才会被毒杀在深宫。
“伊伊,我想问你,是否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贺烨又问。
十一娘有刹那间的犹豫,但她突然想豪赌一场。
“是。”
“大婚之时,那约法三章有失公允,我不会认同,可是伊伊,我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想为之事,我都会满足,那不是主臣之诺,是我做为你夫君,决定与你白首携老时,给予你之承诺,如果我毁约,就再也没有资格,与你长相厮守。”
所以呢?
十一娘猛地抬眸,这时她是当真满怀期许。
“贺烨不能失去柳在湄,所以,只能负愧于兄长了。”
男子低头,宫灯的光火并不能照进他沉静的眼底,十一娘只能看清,他一贯锋锐的唇角,这时似带着无法言喻的落寞:“不要这么感激我,伊伊,我这么抉择,并不是想赢得你感恩戴德,我只不过还怀着一丝希望,我想当你无论如何都要行为之事告一段落,我们之间,能够真正开始,你不用再利用我,奉承我,当你抛开一切负担,开始真正接受我,相信我。我是君主,我确怀抱负,有些取舍,也确怀功利,但是你除外,你永远在一切功利之外,你对我而言,是无法取代不能或缺,这世间,在我贺烨心目中,重于江山社稷者,你非唯一,但却是最最重要那一个。”
他并非掷地有声,语气反而越更低哑,他躲开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是明月还是花枝,但他的手掌,却轻轻覆于她的面颊:“我早已沉沦,你还未曾开始,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一度灰心,但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舍放手,伊伊,对于这件事,我必须自私,我不管你喜怒哀愁,也必须把你留下来,你不喜欢宫廷,你之向往,也不是名利权位,但我没办法放你远去山水之间,我想等你,无论多久,我都想等你。”
等你有一天,当真被我打动。
温暖忽然从面颊离开,贺烨亲手斟满空盏,仰首饮尽,他不愿再步步紧逼,因为已经决定耐心等待,那么就要给十一娘更多的空间,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这时他需要离场。
“重审裴郑逆案,我既答应你,必不负承诺,但还不是此时,相信伊伊也能理解。”
十一娘当然理解,于是怔怔颔首,她经此一番大起大落,心头当真百感交集,多年宿愿达成,肩头已卸重负,这样的感觉却极不真实,让她几疑这只是一场好梦,她甚至没听见贺烨接下来那句话,直到留意见对面坐榻已空,她突然如从梦中惊醒。
第1328章 我也已经开始了
贺烨的步伐本就放得缓慢,刚步出亭台,当闻十一娘轻声唤出他的名姓,立马就停顿了。
仿佛时隔已久,他听惯的是“圣上”,多长未闻十一娘如此称谓了?
月色下,十一娘缓缓踱至贺烨的跟前,并非亲密无间的距离,因为她需要这时,让他看清她的眼睛。
“我接近你,从立志为晋王妃时,目的本为功利,我也从来清醒,不能争取将为帝王者,一心一意相待,此幸本为世间难求,更何况九重宫厥诡谲之处?但今天我想告诉你,不是你一个人已经开始。”
“虽不情愿,虽长久不敢承认,但是贺烨,不知何时,我也已经开始了。”
“但我也要承认,我顾虑远远比你更多,你并非我心中最重要之人。”
“我还想告诉你,不用等待了,从今日始,我其余心愿已了,亦当开始放胆爱慕。”
其实十一娘直到现在,仍不能说确凿相信帝王的情意当真能够久长,但这不重要了,她是真正决定放下忧患,直面自己的内心,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再占据他心中的唯一,总是曾经尝试过,不算辜负此生。
她仍仰视着男子看似不动声色的面容,接近一步,去牵他的手掌:“我也请你相信我,这番话发自真诚,并非感恩戴德,我不瞒你,若今日你拒绝重审旧案,我会死心绝望,与你恩断情绝,但我们之间若真到此田地,我亦会痛不欲生心如刀割,余生如坠地狱。”
“当真?”
好不容易勇敢表白的皇后,听见的却是皇帝陛下似乎怀疑的质问。
她一时不知怎么证实,好在皇帝似乎也没想让她证实,拉着她直往寝卧行去,廊檐下立着的宫人见状赶忙推开门扇,并打算入内点灯——早前帝后仍在岁好亭里饮酒交心,谁料到这么快便要安置,寝房中虽不至于黑灯瞎火,仅只那盏九枝灯照明,也没法服侍洗漱,又保不定,是皇后嫌冷,这才将饮酒处转移入房中,总之都要跟进去服侍。
却听皇帝喝道:“滚出去。”
连绾芋都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被陛下“咣”地一声踢闭的房门发呆。
就连十一娘心中也是直打鼓——难道一番剖白,到底还是被陛下误解为“言不由衷”了?
她人还未站稳,在那“咣当”一声门响之后,顿觉亲吻有如狂风暴雨袭来,仿佛有一把火,瞬间便点燃了她的神智,焚毁一切,只余本能的激情。
她不需要犹豫与思考,只是片刻愣怔后,便用前所未有的热情回复贺烨的亲吻,甚至于听到身上衣裙,被粗暴撕裂的声音,她仍然不想理会,她开始闭着眼,后来恍恍惚惚又睁开,看到的是男人极度动情的模样,眼睛里似有火焰,却像颇为痛苦地蹙着眉头,十一娘勇敢地迎视着那双眼睛,并主动去亲吻他紧闭的薄唇,她似听见闷哼一声,然后俨然失去了一切知觉。
意识重新回到脑子里时,十一娘竟听见卧房外的鹦鹉,无比响亮又再鸣诵《关雎》,夹杂着不知哪些宫人,极低沉却愉快的笑声,还有粗重的呼吸,来自身后,仍然紧紧拥抱着她的男子。
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更加是她的丈夫,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彼此爱慕,但直到今日,才真正敞开心扉。
不顾一切的爱慕,原来当真如此美好,难怪古往今来,有这么多痴男怨女前赴后继。
“我现在相信了。”耳畔才听他低哑又带笑的声嗓,颈窝里便感温热的亲吻。
十一娘翻过身,将耳朵贴近仍然狂跳的胸膛,她说:“贺烨,我从此会往长相厮守努力,如果你不变心,我便不会怯步。”
然后她再一次地,被某个欣喜若狂的男子,带进了温柔的战场。
岁月仍然不会为了喜悦停驻,转眼又是深秋,复兴三年,大明宫外,生活并非风平浪静。
先是因陆离病逝,中书省的人事难免会产生波动,冯继峥先是力荐徐修能继任中书侍郎之职,未果,他改而保举陶葆仪,这回天子没有驳回。
再有宇文盛主持,贺湛充当先锋的改制,也引发了不少人事变动,朝堂上常有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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