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328章


今日原本是阿姑前往善堂务助的日子,怎知发生此一变故,病卧不起,婉萝先是立即下令仆从速去请医,又通知了李由在前来劝慰,她自己却换好一身素服,照旧往碧奴开办的善堂,那些蒙受善堂照济收容的孤儿,以及贫苦百姓,都认得婉萝,更与莹阳真人渐渐熟悉,今日不见真人,难免问起。
于是这才听说贺湛竟被言官弹劾,停职待察不说,现下竟被栽污暗通突厥,犯叛国投敌大罪,莹阳真人因急痛攻心病倒,但袁娘子却仍然不肯违约,强忍悲痛,仍然送来资助之药材粮栗,民众们尽皆感慨唏嘘,连最最顽皮的孩子,也无心再纠缠打闹,如往常般索要糕点糖果,默默在旁垂泪。
民众们七嘴八舌劝慰婉萝,让她不用焦急,都说苍天有眼,决不会让好人蒙冤。
婉萝凄然一笑:“我也没什么好担心,若噩耗传来,大不了追随泉下,郎君既存赴死之志,妾身总不能让他途中如此孤单,且妾身坚信,皇后与太子殿下定会还郎君清白,不会纵容奸歹当道,毁谤忠良。”
民众纷纷道:“娘子千万不要灰心,如今连我等草民冤情,都能得以昭雪,长安城中,谁会不念贺侍郎当初,谏阻那突厥王滥杀屠城之活命大恩,奸歹小人栽陷,朝廷怎能采信?”
“我只但愿,郎君还能等到皇后主持公道,而免先被害于冤狱之中,奸歹之手。”
这时淮阳夫人的善堂,原本便有不少士人、游侠自愿前来助务,更不乏热血善良的百姓,他们虽大多仍然无力资助粮帛等财物,却因一副侠义热忱的心肠,闲睱时均往务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于是尽皆听闻贺湛受污性命攸关之事,大多义愤填膺,聚在一起商量营救之法,分头行动,便在极短的时间竟聚集了上千“人证”,浩浩荡荡赶往丹凤门请愿,更有那些游侠,竟堵了严慎私宅的大门——倘若大理寺卿胆敢枉法,加害贺湛于冤狱,他们绝不会放过奸歹,必杀此恶贼,大不了日后亡命江湖。
又经不少士人分析,剖明指使众多言官者必定乃谢、韦二相,于是谢饶平及韦元平的宅邸门前,也有义士持剑怒骂。
虽说就算没有这些市民的义助,十一娘也已经将冯、严之流驳倒,不会让贺湛蒙受冤屈,但有此群情激荡,无疑更具说服力,且这不仅仅是平民请愿,当中还有士人,甚至不少生员,包括袁葆等显望子弟参与,有他们出谋划策,请愿没有酿成暴动,却已经足以显明人心所向。
严慎又哪敢轻举妄动?更不说杜渐知、陶葆仪等等,也再不怀疑皇后是在包庇党羽,他们是文官,虽说懂得舆情所向并不能完全代表正义——譬如仁宗朝时,韦太后因为所谓“神显”,不照样鼓动万千百姓,相信“天命神授”,将其尊为圣母,能够复兴盛世之治?
但这回竟有如此多士人生员参与其中,自发为贺湛申冤,就不得不引人重视了。
同为士族,饱读圣贤经书,眼界自然要比平民百姓更加深远,不那么容易被舆情左右,再兼袁葆等等品行有目共睹,他们都为收复长安驱逐蛮夷立下功勋,袁葆甚至一度对贺湛还怀抱成见,连他都能不计前嫌,公然主张贺湛无罪,那些言官所谓的“风闻”,便大大可疑。
殊不见谢饶平、韦元平之流,除党徒之外,可有义士为其打抱不平?
不得不说,十一娘这回“朝纲独断”,是走一步险棋,因为就连十一娘自己其实也不确定,能否赢得杜渐知、陶葆仪等人的支持,而之所以能大告功成,今后不再有人质疑她刚愎自用,损毁法制革新,婉萝及时鼓动的舆情,其实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婉萝从不曾过问政务,是一个相夫教子温柔贤良的传统女子,她这么做,只有一个极其单纯的目的,那就是竭尽全力,也要保全贺湛,她根本没有能力部署周全,行事之前也无太多考虑,她只抱定一个愿望。
——君若在世,吾便尽力营救,君若赴死,吾便追随幽冥。
即便是,或许在贺湛心中,她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人,从前不是,将来依然不是。
即便是,临别之时,其实没有任何温情安慰的话语,贺湛甚至残忍地宣告事实——我对你,从无情意。
第1355章 大胆任知故
一方炉灶前,婉萝原本心事忡忡,手里那把蒲扇的扇动更显心不在焉,突听轻微的步伐声,蓦然回头,只见让她牵肠挂肚的男子那身白衣仍然不染污尘,呆怔片刻,仍然回头继续煽火,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水有若决堤。
但心里却是踏实的,他终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手中的扇子却被接过,婉萝侧偏着身体,手忙脚乱抹拭眼泪,自信情绪已经平息,哪想到一转身,模糊的视线仍然无法看清身边人的形容,只见炉眼里窜出的火焰,一片炙红。
沉默直至药汤煎好,终于才听那低沉的声嗓:“让婢女们服侍阿姑用药吧。”
明明守在炉灶前,但婉萝的双手仍然冰凉,以至于被贺湛牵握时,她下意识有些瑟缩。
寝卧里,还有早就收拾装裹的行囊,整齐而又安静。
窗外已经是夜色笼罩,这一日的确太过忙乱了,婢侍们不曾点亮檐灯,桑纸上,无法印出那枝梅树的虬干,显得枯躁而无情致。
贺湛亲手点亮两盏灯烛,室内才有火光,略减昏沉。
火光下女子眼睑红肿,面色苍白。
“婉娘,是我对不住你。”
只一句话,险些又让眼泪夺眶而出,婉萝强忍哽咽,相比满面愧疚的男子,她竟更显慌乱。
“不是,郎主并未亏欠妾身,妾身知道,郎主是怕连累妾身,是担心妾身悲痛,才说那些绝情之语……郎主这些年来,为全妾身安宁,就算膝下只有鱼儿一个独子,也从不曾再纳姬妾,妾身感念不已,郎主千万莫说愧疚……”
竟喋喋不休:“妾身闺阁时,姐妹及好友,到此年岁,夫主都已纳有姬妾,不少庶子庶女凭添多少烦扰,屡常聚会,众人皆羡妾身,虽夫君位高职重,俊朗不减当年,仍对妾身一心一意……”
“阿婉。”贺湛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明白,你也明白,朝早之言,并非完全出于愧疚,我不瞒你,当初求娶阿婉,并非出自真情,这多年来,我对你一直心怀戒备,从未真正与你交心,我不纳姬妾,一来是因阿姑与皇后介怀,再者……当初我甚至无意娶妻,就更未想过姬妾成群。”
“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与郎主本不般配。”眼泪到底还是垂落,婉萝心中一片哀恻。
很早的时候,她便已经感知,再是如何努力,她都无法真正贴近丈夫的内心,她无法理解丈夫的情致,她只能以温柔贤良相待,警告自己,不能妒嫉那些被丈夫称赞貌美有趣的婢女,也不能介意丈夫常往北里,与那些解语花们倾谈交心。
她更不能打听丈夫的事务,她不能询问丈夫甘愿为皇后出生入死的理由,她不能质疑,为什么你的任何事,都要对我隐瞒。
她曾经安慰自己,这些都不重要,至少除了阿姑与皇后之外,自己也是贺湛的亲人。
旁人都羡慕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真从来没有,赢获丈夫丝毫爱慕之情。
但她虽然清醒,却从不怨恨,只是深深惶恐着,这一切会促不及防,戛然而止。
所以婉萝更不能承受,贺湛此时此刻的坦诚布公。
“能娶你为妻,是湛此生幸运。”
就连这样的话,也无法宽释婉萝这时惶恐的心情,她太慌张了,她已失去理智:“不用再往下说了,求求郎主,不要再说感激与负愧!”
“不是负愧。”贺湛挨身上前,吻吮婉萝的眼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婚姻本就无关爱慕,我与阿婉成婚多年,自认仅论夫妻之义,我并无亏欠。”
他轻笑,将妻子拥入怀中:“阿婉可别笑我夸口,事实上倾慕我之女子,实在太多,我总不能个个都投桃报李,亏欠情债太多,早就皮坚肉厚,再说负愧岂不矫情?我不想欺骗阿婉,那时年轻,暗暗发誓若非情投意合,决不趋从流俗,奈何放荡二十余载,志同道合倒遇见不少,就是没有一个情投意合者。”
“我这人,一贯轻狂,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什么才算情投意合。”
贺湛感觉到衣肩已被热泪浸湿,他轻轻抚慰婉萝的背脊:“我幼时,便遭母兄遗弃,若非阿姑,只怕早不在人世,那时我对母兄满怀仇恨,性情未免偏执,但不敢表现出来,害怕遭受阿姑喝斥,只有裴五姐才知我心病,给予关怀,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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