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376章


毒药,可不是什么突厥剧毒,那是公羊余的独门毒术,仅管韦海池矢口否认,可众臣其实更加相信公羊余的供辞不存诋毁。
仍然担任穆宗被弑案的主审薛谦,意识到两件要案之间的关联,或许这回足够将废太后置之死地,在他看来,废太后也的确死有余辜,故而迫不及待地追问:“谢氏六娘,你可有其余证据证实口供。”
“妾身为任氏收容,为防暴露行踪,不宜于任氏面会,故回回联络都颇经辗转并通过书信,妾身保留有任氏笔书,就埋藏在曾经住处,院内一棵桂花树下,殿下可使人掘出。”
十一娘颔首,先令宫人将谢莹带出,拘禁在刑室,一边传审任氏,一边下令大理寺卿亲率金吾卫,去取谢莹供述的书证。
而任氏自从被谢莹说服,帮助她纵火脱身之时,便已经放弃了挣扎,故而当被盘问,也没有半点隐瞒,两番对楔、天衣无缝,众臣其实均已相信废太后的确行为了前后两桩弑君大罪,尤其是冯继峥,竟提议要把废太后论罪处死。
他这时已经惊慌失措,似乎直到这时才突然醒悟其实他也是知情不报,如果再为废太后开脱求情,大有可能一同陪葬,所以他心急于表明立场,与韦海池楚河汉界,因为皇后至今仍然愿意给他机会在旁听审,说明并无意诛连。
反而是陶葆仪,虽说其实已经确定韦海池罪证确凿,但仍有顾虑,他直接提出:“圣上与殿下立意改革法制,强调论罪处刑,当重实据而轻口供,臣以为,便当先为表率,如今仅有口供,并不足以弑君之罪,对废太后加以惩处。”
这话的意思是,相比法制革新,韦海池一条已入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生死实在无关要紧。
十一娘是打算彻底“处理”掉韦氏这一毒瘤的,但她当然也明白陶葆仪的建议极有道理。
就算人证纷纷指供,且谢莹还提供了书证,但书证只能证实她与任氏之间的来往,没有办法证实韦海池的确指使了任氏行为弑君之罪,根据新法,韦海池拒不认罪,且又的确缺乏真凭实据,并不足够将其定罪为弑君逆徒。
但做为执政人,十一娘当然有权将韦海池直接处决,然上行下效,帝后一旦滥用权力,又如何保障新法能够在制度上真正约束官员不再贪赃枉法污,司法官员能够大公无私?
所以十一娘听从了陶葆仪的建议,反而对冯继峥不以为然,非但没有改变对其品行的定论,甚至对其更加不屑。
今后的朝堂,不再需要阿谀奉承之徒,更不容“一心图私”的臣子,十一娘欣赏陶葆仪以及邵广、林昔一类人的刚正不阿,他们不会揣度上位者的意愿,敢于直谏,这才附和兴盛治世需要的栋梁之才。
关于通敌叛国以及弑君两大案件,十一娘没有草率处断。
结束会商之后,她终于给了谢莹机会。
左右没有闲杂,谢莹也终于说出了心里真正想说的话:“皇后殿下,应当是想效仿则天女皇吧?”
此时十一娘约谈之处,是在紫宸苑内一处高阁,远望有一片青瓦飞檐,山峦起伏间,似乎隐隐可见宝塔闲亭,又有云层移卷,昭显着时光无声的流淌,这玄奇的变幻,凡世人坐得再高,仿佛也无法真正参透。
十一娘好半响才收回目光,迎向谢莹的迫切,有稍急的东风贯穿高楼,传来不知哪处垂铜的流响。
她说得很慢,那缓沉的语速,甚至带着毫不经心的讽刺:“则天女皇?闻所未闻,何谈效仿?”
到这地步,竟还在装模作样!
谢莹反倒有些不耐烦了,她身体稍往前倾,目光甚至透出几分狂躁:“我能感觉到,时势原本不应如此,柳十一娘原本并不具备殿下此等智慧,她就是一个懦弱无知女流,当今天子早该死于甘州起事,死于韦海池及突厥人夹击!没有复兴之世,贺周社稷在此时应当已经颠覆,是殿下改变了历史,殿下与我一样,应当都是来自千年之后,只有我们才不受男尊女卑约束,只有我们才不同于这一时代愚蠢无知女流,只有我们,才敢根本无视皇权,也只有我们,才能做到,改变这天下,随心所欲操控历史。”
原来谢莹竟有此等误会?这让十一娘的确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肯定不会当真笑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归来者果然有更加玄妙之识觉,所以,你才知道纪驻铤对圣上怀有仇恨。”
“贺烨原本应当死于纪驻铤刺杀!”谢莹的身体更加前倾:“他中了突厥剧毒,且因为夹击,全军覆没,他自知一败涂地,不愿苟且偷生,求我杀了他,不让他死于突厥人刀下,原本该由我取贺烨头颅,殿下,你改变了一切,但谢莹仍然可以为了殿下,赴汤蹈火,因为这世间,只有我才懂得殿下心中抱负。”
十一娘笑了。
她总算彻底明白,谢莹为什么要自投罗网,目的并不仅仅只是苟延残喘,原来,直到这样的地步,这个女人仍在企望荣华富贵。
“不要将我们相提并论。”皇后殿下悠悠开口:“我与你不同,我不是来自千年之后,也不像你这般狂妄无知。”
谢莹笑了:“如果殿下当真不是与我来自一处,此时听见这番话,怎么可能如此镇定?”
她甚至改变了跽坐的姿势,膝盖屈在身前,还用拳头一下一下敲击着:“殿下就真不觉得古人跪坐着的姿态,又愚蠢又疲累?这些封建礼节,千年之后,早已废除,如今只有我们两个,殿下为何不松散一些?”
十一娘却纹丝不动。
第1406章 还是想杀人
十一娘心中却在暗暗咀嚼“封建礼节”四字。
确也如此,其实高宗以来,宫廷已不鲜见从胡人异域流传入周的高足坐椅,垂足而坐的确比跽跪在牙席矮榻上更加舒适,然而就是因为“礼节”两字所限,还有许多固执的人,宁愿摒弃舒适坚持陈规,原来在千年之后的人眼里看来,这些“礼节”便是愚蠢。
也是,折磨自己也折磨旁人,岂不就是愚蠢?
但对于谢莹的优越感,十一娘却仍然不能苟同的。
“我大约知道,你所处时代,似乎再无帝王与平民之别,那么你所称则天女皇,应该不是千年之后,或许与如今并无差别,对你而言,都是古人。”
谢莹呵呵笑道:“武则天,可是我们那时代,唯一一个女皇。”
她更加笃定了十一娘必定是“乡党”,神态显得越发轻松。
“这就奇怪了。”十一娘微笑:“一个古人,身处男尊女卑之时,却能称帝,颠覆世俗礼规,为何你生于千年之后,还有如此强大自傲,嘲笑古人愚昧无知,在我看来,你虽来自千年之后,却一无是处呢。”
谢莹的志向大约就是效仿则天女皇,可现今呢?却落得穷途末路地步,与丧家之犬无异。
十一娘甚至没有耐烦心向她打听千年之后的种种制度,以及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生活,因为这些事情,仿佛萧小九还要比谢莹参祥得更加透彻。
小九就曾说过,千年之后虽说发达,但很多事情,并不能够一蹴而就,关于后世的种种制度,如今不可能照搬,后世的发达,反而不能离开历史的积累。
十一娘答应饶谢莹一条性命,不是为了利用她的“才智”,仅仅是因,实在不知谢莹死后,灵魂是否再会寄身到未知躯体,这个隐患比韦海池还要危险,且防不胜防。
不过现在十一娘稍微放心了,因为谢莹具有强大的求生意志。
谢莹不敢死,那就让她活着吧,活着的谢莹并不可怕。
“我不是君子,但至少还不会食言,我答应让你免死,就一定会让你话着,只是谢莹。”十一娘微微一咪眼角:“我不是你,没有那大野心,贺烨是我夫君,我决不容许你,威胁夫君性命,你可以活着,但最好不要再奢望荣华富贵,余生,你都将失去自由,我也没那大兴趣折磨你,但也不会再给你锦衣玉食,我想,你应当知道囚徒生涯是什么情境。”
她已经起身:“好自为知,否则便会遭受皮肉之苦。”
“你不能那么做!”谢莹慌了,竟站起身拉住十一娘的胳膊:“你不能这么做!你我都是来自将来,应当明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不能拘禁我!”
“平等?”十一娘毫不废力就摆脱了谢莹的纠缠,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我真怀疑,千年之后,是否具备真正平等?如你,既是来自于平等时代,为何还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你心中若无贵贱之别,何至于执迷权望?谢莹,你应当有自知之明,多少无辜性命,死于你谗言媚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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