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第118章


第91章 雪霞羹(上)
自从那次之后; 旭轮比从前更不愿亲近我。
起初我还有心去哄哄,但后来朝中之事实在太多,楚煊又一直帮衬着李家裴家在朝堂上撺掇立太子; 刺客之事也没什么头绪; 便也没什么功夫去陪旭轮。
皇子渐渐大了,也都开始找师傅教授。既然韩谨跟我分别做了文武师傅; 也就不再找其他人,仍旧丢给我们二人。
自从韩谨再娶又调职; 我便再不曾私底下与他说过话; 尽管一个上午授课一个下午授课; 连照面都不曾打。我不知道韩谨觉得如何,只是就我看来,先帝的所有皇子中; 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楚辕忠厚老实,但到底欠缺了几分天赋;昭仪李氏四皇子楚辙总让我觉得有些阴沉,又身体孱弱不能习武;充容孙氏所出的五皇子楚驿则刚好相反,脾气暴躁; 虽武功学得好却不懂谋略……这样看来,也便只有淑妃谢氏所出的三皇子楚辂天资聪颖,为人又彬彬有礼; 不骄不躁,堪当大用。
据我看来,先帝其实也最属意楚辂,只是他外家不如楚辕与楚辙强大; 贸然立储,只怕会引得朝廷大乱。
先帝曾当朝问过诸皇子功课,还让韩谨给众臣看过诸位皇子所作的策论,不少人认为楚辂的文章足见其胸襟,实在是为帝王的好材料,但韩谨却坚持认为楚辙的才气更高。时年韩谨正主持编纂史书,在文臣之中声望颇高,在他的坚持之下,倒又有许多人反口。但我与一众武将又坚持说楚辂文武双全,深肖先帝,最适合继承大统。而崔家与卢家则以楚辕的仁孝和身世为证,力挺楚辕。
闹了一个多月,谁也不能说服谁,每次上朝都是一团乌烟瘴气。
而刺客之事仍然在查,又接连遇到几次刺客行刺,抓住的都当场自裁,抓不住的还是逃到了平康坊之后消失,我和卢浩不得不与大理寺的人时常往红袖招跑。
但我看卢浩去得倒是越来越开心,每次去了必问公孙娘子如何。
卢浩岁数也不小了,却一直没有娶正妻。之前是他自己不愿意,后来则是他父亲卢湛去世,他须得守孝。只是我看他那架势,只怕除服之后,卢瀚想帮他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也实在不易,因为他已经把公孙霓裳看进了眼里。哪怕公孙霓裳后来解释是卢浩偶然出游的惊鸿一瞥让她记住了这样的谎话,他也坚定不移地信了。
我本想劝,又不好深劝,毕竟我只是个表兄,不能插手他的私事。而公孙霓裳身上谜团不少,但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说她也是刺客。
只是又一次去了红袖招,竟在门口遇上了韩谨。
我犹豫了片刻,卢浩却是大大咧咧地上前去打了招呼,“韩大夫,倒真是巧了呀。”
韩谨被他叫得一惊,到底是强笑道:“原来是两位将军。素闻二位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怎的会到此?”
“公孙娘子的《剑器浑脱》舞得极好,深得我们武将的喜欢,当然要来看看。”看着韩谨的这态度,我直觉有些不对,便抢在卢浩之前含混过去。毕竟先帝遇刺之事并未大肆宣扬,查刺客也只是在私底下。
韩谨笑了笑,“霍将军也觉得不错?倒是稀奇了。某还以为,霍将军对此地已经深恶痛绝了呢!”
我都不想与他计较了,他还敢提起此前骗着我来此又遇上葭月的事,我不由得一阵火大,反唇相讥,“霍某也很好奇,听闻韩大夫的夫人李氏,乃是有名的剽悍泼辣,竟也愿意让韩大夫来这儿?”
看他脸色变得不自然,我心里一阵舒坦。
不等他说什么,卢浩就连忙劝道:“公孙娘子上台了,二位别说了,看公孙娘子的舞便是。”
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是公孙霓裳头次登台献舞,还不曾有什么人对她十分追捧,故而所有人都站在台下看舞。后来她的名头逐渐大了,也便有了一批忠实的拥虿,这些人道不用站在台下,而是可以在二楼雅座看。托卢浩的福,我倒也有机会上到雅座去,只是没料到韩谨竟然也有资格上到二楼。
刚刚坐定,公孙霓裳的舞蹈便开始了。
听闻常客说,公孙霓裳每次登台的时候,即便都是剑舞,但舞姿都不甚相同,却不是记不得动作或是发挥失误的改动,而是明显经过编排的不同。而她所用的配乐,也会随着舞蹈的改变而改变,难怪能成为名噪一时的花魁。
那日的舞蹈,听曲子,却是《西河剑器》。
素来公孙霓裳所着的舞衣颜色都十分沉稳,比如千岁绿、朱红、宝蓝,但那是我头次见她身着浅绯的舞衣,看着十分明艳。十月的天气里,芙蓉花开得正好,而她那一身打扮,则恰似一朵含羞的芙蓉。
那段《西河剑器》比我从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惊艳,更怨不得卢浩看得眼都直了,只顾着叫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让我奇怪的是韩谨。
听闻韩谨流落在外的一两首诗都能引得文人士子争相抄录,而他所咏所题有时却是身边微不足道的事物,经他这么一写,顿觉平添趣味。但如此绚丽的一段舞,他只是紧抿双唇,眼神无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样好的舞蹈都不曾有什么诗句来吟咏么?
一舞终了,照例是由公孙霓裳挑选“入幕之宾”。她身边的侍婢我都看得极熟了,见她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我便知道又是卢浩被选中了。
“卢将军,霍将军,我家娘子有请。”果然,卢浩又被请了过去。只是那侍婢顿了顿,又对韩谨道:“娘子说了,请韩大夫也一并过去。”
韩谨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今日……乃是小女生辰,某要回家去陪着她的。就不打扰几位的雅兴了。”说罢转身便走,竟是十分失礼。
我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他转身拂袖之时,从袖口落出一小张纸片。
卢浩已经随着长孙霓裳的侍婢走了,我趁他们不注意,去拾起那张纸片,展开之后仔细一看,上写着“卢浩然”三个字,而字迹却是韩谨的,而那三个字左边留出很宽的位置,边缘整齐,右边却是离边缘甚近,边缘毛躁,似乎被撕过。
这却是什么意思呢?
“伯英,快些呀。”前头卢浩已经转身催促了。
我只好将那张纸片重新团作一团塞回袖中,快步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卢浩跟我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什么事都能不放在心上,唯一在意的,便是个“吃”。恰好公孙霓裳不仅会跳舞,还做得一手好菜,与凌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倒也乐得蹭吃蹭喝。
那回公孙霓裳所做的菜,她取名雪霞羹,乃是采芙蓉花去芯去蒂之后用清水焯制,然后用高汤与豆腐同煮,加姜、盐、胡椒等佐料调和,鲜美无比。这道菜里芙蓉与豆腐红白交错,的确仿佛雪霁之霞。配着公孙霓裳拿出的珍藏许久的陈酿,我竟吃下去不少。
只是卢浩有些不喜欢那个味道,也没吃几口。公孙霓裳便说要重新替他做些吃的来。
我到底不敢在外头耽搁太久,毕竟娉婷的醋劲很大,若是因此跟我闹起来,又平白给自己招了麻烦。何况我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还需费些心神去陪旭轮。
于是趁着公孙霓裳去做菜的功夫,我坚持要告辞,只留卢浩一人在红袖招。
我是骑马回府的,但还未行至府上,便觉得腹痛如绞,不得不伏在马背上,暗想究竟是为何。
骑惯了的马儿却忽然一绊,跪倒在地,一下子将我甩了出去,没给我留细细思索的机会。
破风声擦着耳际远去,凭我多年来与兵器打交道的经验,断定出那是一枚飞镖,我连忙就地一滚,远远避开。果然,我方才立足的位置,一下子扎了四五枚飞镖,刀刃还泛着幽幽的蓝光,似乎是淬了毒。
绊马绳、暗器、剧毒,这是要我的命啊!
上朝我是不会带兵器的,唯一能防身的就是一把藏在腰间的匕首。腹中的剧痛又使我站不起身来,不得已,我只好拔了匕首握在手中,单膝点地,蹲在那里,向黑暗中喝道:“何方宵小?”
自然是没人应答我的。我呵斥完后,黑暗处倒是一下子闪出几条人影,手持长刀向我劈来。看他们握刀的姿势,竟与那日刺杀先帝的刺客一样。
若在平时,我自然是大喜过望,定会轻易擒下。只是那时身体不适,连站起来都没力气,能从他们手下脱身便很是不易了。我只能蹲在地上,全身紧绷,等着那些杀手主动上前。
本来是需要上朝当值的一日,只是下值后才与卢浩到了红袖招。宫里的东西不会有问题,也就只有在公孙霓裳那里吃过东西。卢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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