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第53章


他没有用朕这个自称,萧恪笑着摇头:“那时候,我没吃。我对你说我是父皇的儿子,不受嗟来之食。可我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蠢啊,我就应该接过来说一句我喜欢。那天看着你失落的眼神,我难受了一个晚上。”
“再后来,我每年都在宫宴上看见你,看着你一点一点长成,出落亭亭。你住进敦惠太后宫里,我们也会在宫里碰见,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那时候的容颜,我也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陆青婵你知道吗,后来我南征北战的很多年里,记得最深的就是那一天,兆祥所外头,你对我说的那句殿下慢些走。”
萧恪从来都是一个含蓄的人,他的情感很少有过明确的表达,他说的每一句话里,只字不提深情,但是句句都是喜欢。他站起身走到陆青婵的床边,伸出手摸了摸陆青婵的头发,她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入手凉凉的像是一块玉。
“你为什么不愿意醒呢?你是在怨我么?”
萧恪的声音像他这个人,常常平静得让人听不出感情,可细细听去也能辨别出细微之处的颤抖:“那天晚上,我去寻你,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告诉我,你就在山上。你醒的时候朕不会告诉你,有句话朕只敢现在说,你不要觉得朕懦弱。陆青婵,朕脚下的路有四面八方,可这些路永远都是通向你的。”
萧恪被方朔叫了出去,子苓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陆青婵缓缓睁开了眼,她把陆青婵扶起来:“皇上方才来过了,主儿知道吗?”
陆青婵的嗓音依旧带着初醒时的喑哑,她微微摇头:“不知道。”
子苓哦了声,给陆青婵端了一碗药:“皇上今天政务忙,大臣们轮番的递牌子,不然一定会像前几日那般衣不解带地陪在主儿身边。
衣不解带?陆青婵微微抿住了嘴,子苓只当她是乏力,往她身后又多垫了几个软枕让她靠着:“主儿是没看见呢,皇上这几日险些杀人,等皇上议完事就告诉皇上您依旧醒了,这下杨大人他们也能松一口气了,他们这几天脑袋都别在腰上呢。”子苓笑着说完,又补充,“虽然主儿午后就醒了,可到现在还没用膳呢,奴婢拿了些粥过来,主儿吃两口吧。”
有奴才过来给屋里点灯,烛光一晃一晃的,抖落在陆青婵身上,她点了点头,子苓便退了出去。萧恪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东侧堂里灯火通明,一时间有些恼了,一进门就压低了嗓子:“一个个的怎么办的差事,屋子里这么亮,当心晃了皇贵妃的眼睛,都给朕拖出去打板子。”
“皇上。”
柔柔的一声,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萧恪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杏色的烟罗纱幔间,陆青婵倚着软枕目光如水地看向他,“是我让他们点的,皇上别怪罪可好?”
能有什么不好的呢,若是此刻陆青婵说要把这屋子一把火点了,萧恪都只会亲手把火石奉上,他楞楞地看着陆青婵,竟一瞬间觉得眼底发酸,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走到陆青婵身边,那个柔软如同春花一般的女人,竟对着他笑了起来,她问:“皇上,您几天没睡了,瞧您胡子拉碴的。”
她又活生生地回到他身边了,她会对着他笑,对着他开玩笑,她的眼里又一如既往地藏着烟波浩渺,萧恪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把她搂进了怀里,他身上还带着龙涎的味道,这是世间最明丽而尊贵的味道,而这个天下共主,世间最尊贵的男人对着陆青婵微微弯着腰,让她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嵌在他怀里。
两个人一坐一立,陆青婵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前,萧恪不敢用力怕伤了她,可血脉深处又一种汹涌澎湃的感情冲撞着他,让他恨不得把这个柔软温热的身子融进他的骨血里。
萧恪的身子在微微发抖,隔着两层衣服,她都能感受到萧恪的恐慌,他的手有些无处安放般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千言万语都含在了喉咙里,此时此刻竟发不出一言。
蓦地,萧恪竟感觉到,有一双纤细羸弱又略带无力的手臂,缓缓抬起来环住了他的腰。
两个身子贴得很紧,怀里闷闷地传来一声似乎带着笑的声音:“皇上,臣妾又回到您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见读者说: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我也很喜欢这句话~
萧恪和陆青婵的感情是在日复一日中增进的。
第44章 灯盏辛(二)
萧恪这辈子; 听过战士们阵前慷慨悲歌; 听过大江大河奔涌入海的波涛汹涌; 在广袤无际的草原上纵马狂奔; 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得眼前女人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陆青婵靠在他怀里,萧恪又怕牵扯到她刚裹好的伤口; 只得轻声说:“你小心你的胳膊,杨耀珍废了好大力气才给你弄好的。”陆青婵依言把手臂收了回来,可萧恪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咳了一声说:“你无聊吗?想做什么尽管和朕说。”
陆青婵的眉眼带着笑,对着萧恪摇头:“臣妾不无聊。”许是仍在病中,她的声音温软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走似的。萧恪看见一旁的香几上放了几本书,应该是子苓从京里收拾好带过来的,他顺手拿了起来,是一本《庄子》。萧恪翻过两页,顺势便坐到了陆青婵的床边:“你也喜欢老庄之道?”
“庄生晓梦,有时觉得有趣。”萧恪倚在陆青婵的床边,陆青婵的头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萧恪陡然觉得后背一紧,而后又缓缓放松,他把书往陆青婵身边挪了挪:“你看不看; 朕给你举着。”
陆青婵的目光扫了两行,又合上了眼:“臣妾不想看,皇上能否读给臣妾听?”
这并不是寻常所见的陆青婵,那素来一板一眼的人; 如今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头,让他读书。许久没有动静,陆青婵睁开眼,和萧恪的目光撞在一起。
“皇上为何如此看着臣妾?”
“朕在想,你该不是个刺客吧。”萧恪笑着摇头,一边摇一边把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陆青婵,你好大的胆子,敢得寸进尺让朕给你念书。”
子苓走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萧恪坐在陆青婵的床边,陆青婵合着眼倚在他的肩头,萧恪正在读《应帝王》这一篇:“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萧恪的嗓音低沉悦耳,像是钟磬之声由远及近,他的语调平缓不疾不徐,确实能让人用心去凝神细听。烛光之下,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墙上,被朦胧的灯影一起撕出了毛边。这寂静无边的夜色里,偶尔能听见外面的风吹过的声音。博山炉里燃着其楠香,偌大的行宫,唯有这一处的灯火,让人能联想到岁月静好来。
子苓把食盒端上前,萧恪轻轻动了一下,竟发现陆青婵睡着了。他给了子苓一个眼色让她退下,子苓在退出房间、把帘子摘下来的时候,竟看见萧恪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盖在了陆青婵的身上。
陆青婵睡得沉静,纤长如翎羽一般的眼睫低垂着,被灯火投射出淡淡的阴影。陆青婵向来是温驯守礼的,可今日竟从她身上体会到了难以言明的一分亲近之意。这种感觉让萧恪觉得陌生,可在体察到她这份情谊的那一刻,心里满胀着酸甜的味道,好像把某一处缺失的一角补得完整。
陆青婵在他的心上,点燃了一把最烈的火。
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白布裹好,那手腕间空空荡荡的,她的首饰并不多,好多都是戴了许多年的旧物,她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觉得遗憾,萧恪想着一定要从库房里挑几件好的送给她。
陆青婵也没料到自己竟就这般无知无觉地睡熟了,当她醒来的时候,灯烛的火光已经变得昏晦了,鹤颈点翠的灯座上堆了许多烛泪。她悄悄抬起眼,自这个角度能看见萧恪的鼻骨和偶尔眨动的眼睫。萧恪的背挺得笔直,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舒适的姿势,可他竟没有移动过半分,那本《庄子》已经被他翻过了一多半。
现在的时光,多像是一个酣甜的梦啊。他下午对她说的话,每一句都听得清晰而分明,他说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也知道她每一年点滴的变化,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模样。从始至终,萧恪没说过一个爱字。闪闪星河白,萧恪的每一句言语,都穿过湖海寰宇、江山错落,向她涌来。
像是把她的一颗心放在掌心里反复揉搓,让她的心也开始有了温度。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萧恪便回过头来看她,陆青婵用手小心翼翼的撑着身子慢慢地坐直了:“您一直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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