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第23章


“三公子,将这小兵的衣服换上,但出了营地一定要将衣服换下。出了营地绕至关后沿西北瘴气树林边缘回邙城。中途必有追兵,必要时掩住口鼻躲进瘴气树林,但切记不可久待。”说着子懿已将安子徵的绳索解下。“我会帮你引开哨兵。”
“你可知道放我走你会怎样?”安子徵也不迟疑,快速换上小兵的衣服,可是心底多少疑惑不明。
子懿抿了抿白唇,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长睫随着眨眼的动作而颤动:“知道。”
安子徵也不再停留,掀帘时又顿了顿便头也不回快速离去。安子徵不明白子懿想什么,是想以德报怨吗,是顾念兄弟感情吗,可笑,哪里来的兄弟感情。安子徵想问清楚,可是他没有时间。
子懿看着安子徵离开,步至一旁的兵栏里取了把长枪,长枪在子懿左手中灵巧一转枪尖朝下,子懿眼眸深邃而幽冷,双目一闭似是犹豫,可枪尖却迅猛直刺向地上躺着的小兵。
一支队伍正巡至子懿所在帐前,子懿将脚下的尸体踢了出去。尸体带着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雪,外头一片惊乱,子懿提枪步出帐外。
士卒们惶遽围了上来将子懿圈在了其中,长矛皆指向子懿。子懿倒是从容自若,左手握着长枪,每走一步圈便随着移动。子懿嘴边有嘲笑,不知是嘲笑这些士兵还是自己。
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子懿先手,长枪一挺银光势如奔雷向面前的小兵咽喉刺去,枪尖惯喉子懿抬脚将小兵身体踹开,拔出枪随即横握将身后一排长矛抬开,一记神龙摆尾将周围的小兵一并扫倒。只是兵营里的士兵就是子懿体力耗尽也杀不完的,更何况还有那些武艺高强的大将。
一支箭矢划开夜幕没入了子懿的左肩,手中的长枪乍然落地。
子懿身体本就受伤虚弱,能站到现在不过强撑口气罢了,只是这口气一松便再无气力战斗。子懿双膝砸地,眼角涩疼似乎有泪滑落,他用手背抹去才发现手背上是殷红的血。他轻笑,很多年前,他便不会再落泪了,眼泪不能用来撒娇不能用来乞饶不能用来宣泄,只会让他更疼更痛。
出征前在王府示忠的那日,王爷曾用乌天葵试探他,即使最后王爷将那瓷瓶打翻,他也还是饮进了些,算来他根本就不剩几日了。只是王爷以为他未饮下,混入燕营前又命他服下了整瓶乌天葵,所以才会提前毒发吧。
七窍流血吗?子懿看着手背的血迹,本想最后不过就是独自死在燕国的地牢里,却生了变数。
安子徵,那个地牢外衣着光鲜的小男孩,如果那一年,他没有偷溜到地牢里,他安子懿或许此刻还在王府的地牢里枯活等死,救他一命算是回报吧。
本是罪孽深重,在满山无名冢前的起誓,在王爷面前示忠的誓言,如满身带刺的铁锁,越走越是深陷,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动一动便是千疮百孔。他原以为他坚定,他以为他恨,却终是迷失在那份渴求中。
邵可微手持弯弓,秀眉深锁凝视着那跪在地上的子懿,眼角滑落的血泪在那苍白如透明的脸上显得艳丽刺目,邵可微心中怒喜交集,脚似灌铅般将她钉在了原地。
第33章
士兵们看邵可微来后便让出了一个缺口,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朝围在圈中的少年进攻,然而邵可微却驻步不前。
子懿抬眸看向邵可微,干脆利落的将肩头的箭拔了出来,带血的箭矢被子懿甩在了邵可微的脚下,看起来颇有挑衅的味道。
邵可微身后的将领们有些许骚动,闫成更是按耐不住的说道:“这娃杀了我们数十士兵!”随后又向木义云问道:“你他娘不说这娃是公主的儿子吗,此番是何意?”木义云看邵可微脸色阴沉朝闫成低声叱道:“闭嘴,闫大将军。”
子懿拾起地上的长枪,撑着枪杆勉强的站了起来,唇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嘴角渗着着的血衬得清隽的容颜有一丝凄然和颓败。
邵可微心头刺痛,那个站在满地鲜红雪地里的少年一抹微笑如无际空旷的雪原,是静谧而又寂寥的平静,平静中是隐现的绝望。
子懿呼吸喘而重,最后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血顺着指缝一滴滴砸在了邵可微的心间。
邵可微满心酸痛,这些年来的想念牵挂让她迈出了脚步,身后的将士们慌忙说道:“公主小心!”有的将军甚至要拔剑护主了,木义云抽出双锏将将士们拦了下来。闫成怒喝道:“木义云,若公主有事谁担得起?我看你跟随公主这么多年才对你客气,你别得寸进尺!”木义云亦不让步道:“公主一身武艺天下无双,闫将军莫忧。”
子懿眉间含着凄惶,眼神却清澈见底,那深掩情感浮现他无法再隐藏,身子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内心的紧张慌乱而战栗。子懿突然不敢再看邵可微,他垂下眼睑觉得如此直视是一种亵渎,那褪去冷漠淡然的面孔后,竟像是一个孩子乖巧讨好的样子。
子懿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头全是淤血,一张嘴便是涌出的血。眼前是如烟雨般的朦胧,他看不清,剧痛袭来,瞬间抽离了意识让他陷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晨熹冲破寒夜,白茫大地与天皓然一色,帐缘下的冰锥被照得绚丽流光晶莹剔透。
帐内火炉里的碳如红玛瑙,热浪滚滚。邵可微坐在榻旁用温水沾湿帕子后替子懿细细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惨白俊秀的脸上似乎除了眉目再无其他色彩。挂着山羊胡的老医官宁为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向邵可微行了个礼,邵可微将染血的帕子丢回水盆里起身给宁为让了位置。
宁为坐在榻前,一瞅这不是刚才的少年吗,看刚才公主的态度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宁为不敢懈怠,用温水将粘连伤口的衣料打湿,扶起子懿褪去了衣衫,身上是一道道血已凝固的鞭伤,看便知道挥鞭的人力道不小下的狠手。
宁为偷偷瞥了一眼公主,公主只是看着脸上不见什么特别的情绪。
“公主,公子侧肋断裂,胸口腹部都是严重的淤伤……”不易趴着。
“趴着。”
宁为抬了抬眉,额上的皱纹被挤得更深,真应该把在煎药的小厮也带来。没办法,主子心思难揣测,宁为只得将子懿翻过身来趴着。压到身前的伤子懿似乎有些转醒意识却还是模糊,他眉头紧锁惯性抿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宁为说道:“这……公子身体底子……不大好。”子懿身上总是旧伤叠新伤,常年不能愈合的伤,从未有过认真的休养,身体定是有所亏损的,子懿虽不是大夫但自己的身体倒也是知道。
宁为说得简单,邵可微却知道并不简单,心口骤然盘上的疼惜让她不忍,她坐在榻前将子懿扶起,让子懿靠在了她的肩上。伤处没了压迫,子懿意识又沉了回去,他太累太疼。
宁为手下不停处理着伤势一边与邵可微说道:“公主,公子中的是乌天葵……老夫估摸还有三日,若有解药还是快快让公子服下吧。”
邵可微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她翻过子懿的小臂,上面是那祭祀时留下的三道刀疤,她是知道的。邵可微摊开子懿左手,她食指轻抚着手背那条寸长的细细疤痕。在地牢里子懿用左手扣住狱卒时她就看到了这条疤痕和其他细小的伤痕,她扶起假儿子的时候摸到了安子徵那双手除了习武留下的茧便再无其他,合着子懿的态度她便八成猜到了。
当时她恼,恼子懿帮安晟,她故意认错,她故意演戏,她故意让安晟选,却不想原来子懿被下了毒。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的儿子因为这个理由而帮着安晟呢?可是她又怒,怒子懿放走安晟的三子,那是救他自己的筹码!
可是当邵可微看到子懿的身体时,却又恼不起来怒不起来,她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当年她在平成王府,极致荣宠。她怀有八月身孕时正值炎热的夏季,她不是娇柔的女子,但有了身孕人就无故娇气了几分。当时她被燥热得食不下咽,夜夜难眠,安晟心疼,便命人建了凝薇园。
她还记得园中亭台楼阁精致玲珑,景色清幽秀丽,佳木茏葱,奇花闪灼,繁华锦簇,幽香沁脾。一曲清溪半竹,错流碧池,临水廊上,白石为栏,环沿池边,廊顶牵藤引蔓,叠垂紫铃,翠落摇曳。
她很是喜欢,园林在这酷热的天气里泛着丝丝凉意,看得出安晟的用心以及深浓的爱意。
安晟命人搬来软榻,置于阴凉下。拉着她一起坐下,宽厚的手掌轻抚着那已高高隆起的腹部,眼里满是慈爱。
安晟满是欢喜期待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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