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第154章


药粉接触到伤口,子懿的手微微的一颤,安晟立即吹了吹,好似如此就能缓解药粉带来的蛰痛般。
之后的每日,安晟都会在自己的小屋前用一些补身体的温和的食材熬些小米粥,然后端着粥拎着后厨的食盒去地牢送饭。子懿每次都有吃,可吃的都不多,不过就是为了照顾这个为他上心的老人家而勉强喝的几口。
虽然每日都有大夫来换药也有专门专门煎好的汤药,可安晟看那孩子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了下去,再往后几日,他午时来送粥能看到的也只是昏迷不醒的子懿。
他担心那孩子肚子饿,晚上若是子懿依然不醒,他便会半夜再带着一碗热粥再来。
这日的深夜里,狱卒替安晟开了门便去休息了。看子懿是醒着的,安晟很是高兴,将粥端来子懿的面前,子懿望着安晟却叹了口气,用低哑的声音缓缓道:“哑叔,我不想你也跟陆叔一般,不得善终。”
安晟眉头一皱,猛的摇头。他知道陆叔以前颇是照顾子懿,所以病后府里的那些人没有让他得到医治。
子懿笑着撑起身来,那鞭子抽打出来的伤口不平整,愈合起来很慢,所以他的鞭伤一直都没有收口,甚至因为他的动作,有些伤处都有些崩裂了。血色隐隐渗出白纱外,可他似乎毫不在意。
安晟不明白这孩子要做什么但还是连忙伸手扶了一把,让子懿靠坐在了墙上。
“哑叔的恩情子懿无法回报,所以,哑叔不必再特意对子懿好了。”
安晟摇头,他怎能不对这孩子好?
“子懿是将死之人,哑叔也不必费心。”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安晟的心,他忆起这个时候的子懿是没有生念的,一个没有生念的人,就是用再好再名贵的药又有什么用呢?
安晟多想告诉这孩子他是父亲,可是这么奇怪的事谁会信呢?就算信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哑叔,被有心看到后胡说,不知会给这孩子带来什么麻烦。他了解从前的自己,若是知道子懿认一个哑巴老头做父亲,那个自己又会做什么?他不敢轻易说出来,因为不论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是好结果。
能这么陪着子懿,为子懿做些事,即便能力有限他也已经知足了。他知道子懿不会死,未来的子懿会领兵来攻打宇都,不论他此时干涉还是不干涉,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会改变得了什么,他也不想给子懿增麻烦。
他成为哑叔,定是上天的惩罚。惩罚他用旁人的身份去看过去的种种。
子懿似乎很累很疲倦,安晟能看到他的虚弱,那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和因昏睡过去而又闭上了眼。安晟轻柔的捋了捋子懿额前的碎发,抚了抚额间那条细细疤痕。他心中开始着急了,为什么那个自己还不将人送去福宅?
番外三
午时安晟去地牢送饭过后,抬着犹如灌铅了的脚,步子沉重的朝下人的大院里走去。
他的身子因年迈而佝偻着,看起来失魂落魄,他的心情无法言语,惆怅而惘然,失落而痛心。那孩子近在眼前,可他不能说话,连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能传达给那个孩子。
安晟躺在床上整夜都没合眼。与他同屋的小厮,似乎是服侍王爷的打杂下人,那小厮有的时候会跟安晟说,他打扫睿思院总是还能看到些许血迹,说罢就会下意识的摇头叹息,不知是感慨还是怜悯。
天微亮的时候安晟不放心的又爬了起来,他心里悬悬的,莫名的恐惧让他遍体生寒。他实在放心不下。
他恨不得将那孩子带走,可是他一个哑巴下人,连治伤的药都掏不出来,他除了一次一次的去看那孩子,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让那孩子舒服些他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安晟揉了揉浑浊的双目,在昏暗的地牢里他看不大清。好在狱卒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哑巴老头时常来地牢里,也不需要多问便带着他到了最里间的牢房里。
牢房里除了漆黑空无一人。
难道那个自己将人送去福宅了?
安晟想着若是这样,他可以偷偷去福宅看子懿,在福宅总比在这好。想着便出了地牢,寻思着他可以再找些杂事做,好弄些钱给那孩子买些东西补补身体,即使他知道送去福宅的珍贵药材不会少,可是他还是想为那孩子做些什么。
许是今日又是阴霾天,微亮的天空显得死气沉沉。
安晟出了地牢想起地牢外有口井。他鬼使神差的转过去便看到子懿身着单衣伏在井边低低的咳嗽。
安晟心颤了颤,连忙走过去,想替子懿抚背却又无从下手,那一背脊的鞭伤他犹在眼前。安晟只能痛心的看着,那孩子不过十五,脸上的稚嫩还隐隐可见。
子懿咳得厉害却也很压抑,直至咳出了血才似乎好了些。他坐在了井沿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唇边还淌着一丝血迹,人也还有些喘,他笑起来有些勉强,干裂的唇一动便渗出血丝来。
“哑叔。”
安晟急忙点头表示听到,他担心的望着子懿,关切之情溢于表。安晟看子懿脸色实在不好,也顾不得掩饰,拉过子懿的手腕把到的脉象微缓沉滞。本以为是被送去福宅,怎么会在这?
子懿微微蹙了眉却又很快舒开,任由着安晟握着他的手腕,也不问为何目不识丁不懂武的一个哑巴老头还能识得脉象。
安晟皱着眉头,这身子没有半分起色,这孩子不好好歇着还想要去哪里?
子懿望着安晟不解的皱着眉头,将唇边的血迹拭去缓缓解释道:“子懿既是罪人亦是王爷的护卫,躺了这么久,既然还没死,哪里还能继续躺着?”
安晟这才猛然记起过去不论子懿怎么受伤,都得时时守着睿思院,若是伤重了他便许休息几日,之后还是会让他继续守在睿思院里。
安晟紧紧的扣着手,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痛恨得想要杀了那个自己!
子懿这样的状况怎么能站在那不遮风雨的廊下?那些来替子懿看病的大夫难道都没有如实回报那孩子的状况吗?
还是那个自己其实就是如此的无情?
安晟匆匆赶回了下人的大院里,将还在熟睡的小厮摇醒,打着手势比划着,小厮睡眼惺忪,半天才看明白了,哑叔想替自己去打扫睿思院。
冬日天冷,谁不喜欢窝在暖暖的被子里,小厮也没多想,点点头又拉过被子蒙头睡了。
安晟拿着扫帚去睿思院的时候,子懿正靠在主屋外的廊柱下闭目小憩,单薄的衣衫下,微开的衣襟里都还能看到胸前那些鞭伤结的痂,只是薄薄的一层仿佛动作大一些伤口便会扯开崩裂。
安晟扫着院里主道上的积雪,握着扫帚的手指冻得僵又硬。他朝手哈了两口热气,心底却是一阵阵酸楚,那孩子穿得这么少得多冷?
到了辰时,林中让下人进屋服侍王爷洗漱,看到子懿有些惊讶,毕竟之前的那场刑罚这少年几乎当场死去,不休养几个月哪能恢复得过来?
子懿朝林中点点头以做施礼,他知道这个时候是王爷起来的时候,他也不再靠着柱子小憩了,而是尽量站直身子。
即便没有生念,他一时半刻也没办法改掉这些曾经用疼痛立下的规矩。更何况他也是人,有知觉的,能不痛谁愿意受痛?
好在王爷只是洗漱穿戴好后便直接上朝去了,只是出门时看到子懿的时候那眼中的憎恨实在是太明显。
子懿低着头敛着气息,他每日都在估量自己还能承受多少,受不住了也无法求饶,所以也只能尽量的让自己不要太明显了。
安晟看着那个自己,满目凶光夹着浓烈的恨意,好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便走了。安晟握着扫帚的手紧了又紧,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从前竟是这般模样。
主子上朝了,院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下人们都下去各自忙各自的,只剩一个静立守在廊下的少年和一个无心打扫院子的老头。
安晟不过是心里想着看看那孩子的状况,人不自觉的便移了过去。
子懿的脸上只有一片苍白,没有半分情绪,他的眼睫颤了颤,身子也靠在了墙上。他疲惫的闭上眼睛,淡淡的询问道:“哑叔,你为何如此关心子懿?”
安晟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只想着尽力为那孩子做什么,却忘了那孩子是如此通透明白,本就没有加以掩饰的举动怎会不引起疑惑。子懿一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即使知道如何回答他也无法回答。
许久许久,安晟以为子懿已经睡了的时候,那廊下的少年却睁开了眼突然道:“哑叔为何要写那四个字?”
安晟猛的一怔,对着子懿如墨的双眸一时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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