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岁时记》第213章


张邵浑然不觉,说完呈上弹疏。
遭弹劾的裴霄无论心里作何想,至少看起来面不改色,可是站在他身后的萧简却刷地白了脸,虚汗从额头、后背不断冒出来,他双股战栗,双手直打颤,几乎拿不住手里的象牙笏板。
萧九郎如坠冰窟,用阴鸷的眼神死死盯住卫琇,此时他才明白卫琇方才在殿外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钧从黄门手里接过奏章,一行行地阅览,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将帛书往侍立的中书舍人身上一扔,勃然作色道:“你给诸位爱卿念念!”
那舍人领了命,将张邵的弹疏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口齿清晰,声音清朗。
萧九郎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来。奏疏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显而易见,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祖父萧简早年一直靠着裴家这棵大树,新帝上任数年,裴家势焰熏天,萧简看着情形不对,惟恐引火烧身,已经逐渐疏远裴家,然而他们家多年来仰人鼻息,被裴霄差遣着做了多少他本人不便出面的事!哪里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裴霄,你有何话说?”天子冷冷地问道。
裴霄出班跪下:“老臣冤枉,天地可鉴!”
“启奏陛下。”一直冷眼旁观的卫琇突然站起身。
天子脸色稍霁:“卫爱卿请直言。”
“臣奏劾太保裴霄于丁亥之乱中勾结庶人司徒铮,逆贼杨安,谋害太子,戕害琅琊郡公……”卫琇顿了顿道,“琅琊郡公卫昭一门男女老幼一百四十九口人,请陛下明鉴。”
殿中众人大惊失色,卫氏灭门一案当年就已揭过,裴氏当初奉先帝之命与杨氏虚与委蛇,没想到竟然在卫家的惨案中也掺了一脚。
更想不到卫十一郎多年后旧事重提。
卫琇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点漆般的双眼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看着像一座没有七情六欲的玉雕。
天子接过他呈上的奏章,沉默良久,郑重其事道:“卫爱卿,孤必定还琅琊郡公同你一个公道。”
“谢陛下。”卫琇平静地谢了恩,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司徒钧。
司徒钧迎着那空洞的目光,心里一凛,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即便如此又如何?
卫十一郎和他祖父卫昭是一样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黎庶涂炭。外敌当前,他便是一把良弓,一柄宝刀。
这一场朝会之后,太保裴霄免官押赴廷尉待审,韦重阳与钟禅奉命彻查裴霄一案,萧简随即上奏乞骸骨。
一时间朝野震动,百姓奔走相告。
至于萧家九郎和清河长公主的亲事告吹,已经无人关心了。
第190章 复仇
韦重阳和裴霄是多年的宿敌; 钟家和卫家极密切,司徒钧下令让这两个人负责严查; 显然是要将裴氏赶尽杀绝。
裴霄之孙,排行第五的裴广,其时任北军中侯,统领禁军驻扎京郊。
司徒钧在朝会上下令将裴霄下狱; 消息还未传到宫外,先下旨宣裴广入宫议事; 来个请君入瓮。
谁知那裴五郎十分警醒; 见奉命宣旨的内侍神色不似平常,生出疑心来; 百般拖延试探; 有六七分肯定是祖父在宫中坏了事。
这裴广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物,一咬牙,当机立断; 斩杀了黄门和侍卫,率心腹的长水、射声两营兵马哗变。
越骑、虎贲两校尉与裴广素来有嫌隙; 见此良机; 立即合兵讨逆,双方相持不下之时,殿中中郎领四百侍卫前来; 执驺虞幡解兵:“北军中侯谋逆!我等奉命讨贼,只杀首逆,余者不问!”
裴五郎不曾料到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裴家; 本来就是仓促行事,士卒一见驺虞幡,士气泄了大半,乱刀将主将砍杀在阵中。
裴广此举坐实了裴家的反心,等于是给裴家上下画了道催命符。
听闻北军两营哗变,裴五郎伏诛的消息,钟荟不由叹道:“天子真是随了他父亲,谋算人心是一把好手。细细查下去也能水落石出,平白折了那么多士卒的性命……”
“如此一来省却他多少麻烦,”卫琇冷冷一笑,“裴氏一案牵连甚广,若真的深查下去,恐怕半个朝堂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是追究还是放过?追究哪些?又放过哪些?”
钟荟默然,她自然明白,在司徒钧这样的人眼里,自己坐稳皇位比几条性命重要多了。
裴霄一案还是查到了将近岁暮,期间整个洛京城里笼罩着牵连出几个四、五品的官员,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一干重臣中只有萧简致仕,其余人等皆是虚惊一场。
裴家没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裴五郎举兵当晚,天子便派兵围了裴府,将男女老幼一百多口人投入牢狱等待发落。
昔日门庭若市的裴府,如今门户紧闭,积雪堆了几迟,也无人清扫,四处都透着萧索。
裴家满门押赴市曹枭首的前一晚,卫琇去牢中见了裴霄。
昔日不可一世的权臣,如今沦为蓬头垢面的阶下囚,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看起来与洛京城中的乞丐并无二致。
“裴公别来无恙?”卫琇走到牢门前站定,把手里的琉璃灯放在脚边。
裴霄在看见卫琇的一瞬间,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像一堆枯柴被火点燃:“卫家竖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恩将仇报!”
。。。。。。
他似乎不懂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口中咒骂不停,仿佛浑然忘了自己当年做下的事。
卫琇觉得腻味,他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临到头来似乎全是多余。
他终于信守对家人的承诺,把仇人置之死地了,可并没有感到丝毫快慰,心里茫然一片,像寸草不生的荒原。
裴氏夷族是洛京城里难得的大事,从丁亥年至今还未曾有过能与之媲美的盛事。
即便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有忙不完的事,但洛京城的士庶百姓仍旧扔下手中的事务,争先恐后地涌向金市。
早到的人有幸一睹受刑之人的容貌,交头接耳地挨个指点品评。
“这是二房的四郎,前个还在我铺子里买过文房。”
“那个小娘子是哪房的?生得好相貌,着实可惜了,不知及笄不曾……”
“哼!当年裴家害死卫家人的时候就不可惜么?”
“说起来还是卫家人更美……”
卫琇孤身一人坐在金市外的高楼上,遥遥地望着法场上的情形,面前的条案上放着一盏清茶。
刽子手的大刀挥下去,头颅挨个滚落在地,喷涌的血远看像瞬间绽放又凋谢的花。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隔得那么远仍旧响彻云霄。
卫琇只觉得心里的那片荒原更大了,几乎望不到边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就算杀光裴家人,杀死十个裴霄,他的家人们也回不来了。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对着家人的灵位,点一炷香,斟一杯酒,说两句话。
卫琇独自在灵堂里跪了一夜,破晓的时候回到房中,发现钟荟合衣躺在床上,他一进门就睁开了双眼。
“你阿耶回来了。”钟荟轻轻拍拍肚皮。
“又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阿饧。”卫琇笑着埋怨她。
钟荟猜到他昨夜去了哪里,此时闻到一身的香火气味,也没有问什么,只道:“饿了吧?我叫下人去备膳,用点汤羹点心,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好好睡一觉。”
“阿毛。”卫琇走过去搂住她,把头埋在她颈窝。
钟荟轻轻抚他的背:“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
过了年关便要启程去西北,钟荟平日要陪着姜老太太,与钟家人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只能拿看望常山长公主当作由头。
这一日长公主又送了帖子来,邀她过钟府赏梅。
钟荟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多半是阿翁和耶娘思念太甚,便去回了老太太。
姜老太太自然无有不好:“怪我这老婆子不争气,倒把你成日拘在家里,合该趁着日头好出去顽顽,你看看能不能带上你三妹妹,她阿娘放着儿子闺女不管,一个人跑到那劳什子庵里修什么佛法,我看她能修出个。。。。。。”
老太太并不知道曾氏是因自己病倒的缘故被送进庵里,姜家人怕她知道了实情更不好受,都瞒着她。
姜曹氏当着小辈不好把媳妇骂得太不堪,把半句话吞了下去:“你三妹妹流年不利,和徐家板上钉钉的亲事不知咋的又没信儿了,我看八成是你二叔那事儿,那徐家忒不地道。。。。。。”
说到这里义愤填膺起来,又把徐家狠狠骂了一通,说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婆莫动气,早些看清了也好,省得阿妹嫁进去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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