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第179章


映着琉璃灯盏发出的柔和的光,他的脸备显平静和暖,但微微蹙起的眉心,仍昭示着他内心里还有着未竟的棘手的事。卿羽悄悄寻了件裘绒毯子给他披上,纵然动作极轻,仍是惊醒了他,抬眼望见她美好温润的脸庞,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这阵子是有些忙了,等处理完手头的几件小事,就好好陪陪你。”他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见她沉默,不由得一阵担忧,“阿羽,你怎么了?”
她淡眼将那龙案上的几本奏折扫过,抬头对视上他关切的眼神,轻声道:“云珩,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好么?”
他先是一愣,瞬间又了然地笑了,点头道:“好,听你的。”
这回换卿羽愣了:“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他一叹,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倦怠感:“自从登基之后,这两个月来一刻也没得闲,理得尽是前朝那些是是非非,可实在是再分不出精力去重新分辨后宫里的那些恩怨。”
她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能触动到她内心的,无非是先帝的那些妃子们,因着皆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缘故,在此次皇位之争中不免要被牵连,若要深究起来,恐怕没几个能摘除干净。
她靠在他臂弯里,抬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陈皇后已经疯了,纵然她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但现在已经受到了最严酷的惩罚。况且,这段时间彻查朝臣的举动,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若连先帝的皇后也不放过,怕是会惹人非议。威信时时可立,人心却难一时得聚。”
她很聪明,仿若世间一朵解语花,就这样轻易地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可放过后宫里先帝的所有妃子们,却不会放过一个陈皇后,只因当年阑贵妃的死是他心底里一直埋藏着的痛点。如今得了机会,他怎能不替母妃报仇?纵然陈皇后已经疯了,可这样就能逃避掉罪责么?
“阿羽,”他微微叹息,“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
面对他的婉拒,她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失望,只是一边替他轻轻将龙案收拾整洁,一边道:“从前我以为有仇必报是个不能违逆的箴言,似乎不报仇便是对不住死去的那个人。直到后来我跟在师兄身边打了两年的仗,看到那么多的流血和死亡,才渐渐明白,这世间的仇啊恨啊的,若是去理,怕是永远也不会理清了。若说报仇是为了给死人一个交代,那么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你又如何知道死者希望的是什么?今日你对陈皇后的杀心,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说到此处,话语顿下来,她回头望他,“我想起了江皇后。我逼死了她,或许一时的轻松是有的,可我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快乐。纵然她对江此君百般构陷又能怎样,她最在乎的东西还是没有得到,她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现在的陈皇后,不也是一样吗?”
案角的灯花轻飘飘落下,在琉璃盏的底部铺上一层薄薄的尘。沈云珩久坐无言,最终也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夹杂了几缕无奈的倦意:“阿羽,你总是让我无法反驳。”顿了顿,又道,“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对以前的人和事再不追究,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好?”
卿羽弯起唇角点点头,继而伏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越发抱紧了他。雨打归舟,万事回转,如今全身心地付与他的温暖怀抱,那些所有辛苦遭逢的际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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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下来的时间,平静如流水,转眼已是夏至时节。夏季多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午后一番急雨过后,御花园中的花朵枝蔓被摧得七零八落,自然的芬芳之气却是更浓了。
卿羽坐在亭子间,手中的一杯茶从温热到冰凉,自始至终却是一口也没喝,刘太医愁容满面地站在一侧,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也只是发出一声低叹来。
“师姐的病,果真是没有法子医治了么?连同我新配制的几个方子,都不行?”卿羽盯着手里茶杯上的花纹,说出的话极是低沉失落。
自从白露在沈云琋的尸身前惊痛过度晕厥过去,再次醒来之后,便是哭哭笑笑,畏首畏尾,谁也不认得了。卿羽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师姐,我是毛毛。”可她空洞茫然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原该有的欣喜。
她抗拒着一切,包括来自卿羽不遗余力的关心。
从前的师姐是个豪爽朗然的奔放女子,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到她,也没有什么能让阻挡她的心愿和向往。可是如今……
刘太医艰难地点点头:“都试过了,不见好转。”抬眼望见卿羽神伤的模样,温声道:“公主也别太难过,白姑娘的病本是外界刺激所致,说到底还是源于心疾,不管如何医治,都需要时间,说不定不久以后就会自行好转了。”
卿羽心知刘太医是在安慰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师姐的病同样是卿羽的心病,这三个月来,她用尽各种办法,请了无数名医,都不能医治好她,事到如今,唯有请大师父过来了。
一边想着,一边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刚递到唇边,忽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顺手望去,只见沈云珩微蹙着眉,手指用力将那杯冷透了的茶水夺去:“茶凉伤身。”
卿羽不与他多做计较,由着他去,自己则去了一旁的软榻上躺下,眼望着一片东倒西歪的茉莉花怔怔出神。
刘太医连同侍奉的宫人们都识趣地退下了,沈云珩拉过她的手握住,顺势坐在一旁:“还在为白露的事情烦恼?”
卿羽久不言语,默了一刻侧过身来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声音闷闷的:“我真没用,我曾救过那么多人,配过那么多药方,原以为医术会大有长进,现在却连师姐都救不了。”
沈云珩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头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再说,你不是已经决定要请何大叔过来了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被他说中想法,她淡淡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她心里,大师父始终是如神医般的存在,自己目前所学不及他之万一,等到他来,师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是,如若师姐真的回复了神智,是否能再一次承受得住生死别离之痛?那样的话,于她而言将又是一种剧烈的打击。
沈云珩轻吻住她的额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有时候啊,遗忘比记起更幸福,但也或许清醒的人更能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所以不管事态究竟如何,还是要耐心等何大叔来,到时,他自会替白露做个选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归
卿羽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嗯”了一声。
“先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了,眼下有件大事才是非办不可呢!”
沈云珩话锋一转,颇令她疑惑:“大事?什么大事?”
他无奈一笑:“自然是我们的婚事。”抬手替她抿去耳畔垂下的发丝,手指顺势停在她肩头:“方才礼部上奏,查得本年八月十六是个好日子,我已向梁帝修书,请他着手置办你的嫁妆了。这些日子光顾着忙政务,成婚之事却搁了一旁,让你等急了吧?”
卿羽侧过身子,嘟囔道:“我才不心急呢!”
“好好好,你不急,是我急,”沈云珩笑道,“大陈国新君登基月余,立后之事却一搁再搁,倒让我很有危机感。”说到这儿双手抱她入怀,笑语里有丝慵懒,“我可不会再让我们的婚事出现丝毫变故了,赶紧将你娶进门,才能放心。距离婚期算来还有两月时间,可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等。”
早在四月时,前陈太子周汉旗就攻进了大陈京畿,杀入皇宫,逼得那周宣引颈自刎。六月时,周汉旗登基为帝,改年号玄贞。新帝黄袍加身,万民称颂,后宫却空乏至今,在大臣们的上疏下只草草封了几个妃子,最令人瞩目的皇后之位却一直没有眉目。
大师父来时除了带了一些典籍医书和珍罕药材,还有一封师兄的亲笔信,或许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以致整页书信只有一行字: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一语道尽万千相思。可惜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心一意要追随他的傻姑娘了。
曾经陪他辗转流离行军打仗的岁月,如今想起仿若前世的一场梦境,有句承诺却如烙印清晰地镌刻在心上。那个暗香浮动的月夜,他吻上她鬓角的发,说:“他日问鼎天下,你便是大陈唯一的皇后,我会许你一世长安,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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