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第184章


大陈京畿天降大雪,不知现在大燕的月凉城是何天气,也下雪了吗?
孙内侍要将宽大柔软的御寒斗篷给他披上,却被他抬手挡了,遂抬脚兀自走开。还未走动几步,便突被人从地上抱住了腿脚,一时没再迈开步。
他目不斜视,只是不悦地蹙眉,冷冷道:“放开。”
地上的人是从正午跪到子时的姜玉,冰天雪地寒冷彻骨,大雪覆盖了她全身,此时已是气息奄奄,勉力用着仅剩的力气抱住了这个比风雪还冷漠无情的男人。
也是她此生唯一爱着、却一眼都吝于施舍给她的男人。
“为何不愿见我,你难道就这么恨我,情愿让我老死深宫,也不愿看我一眼么?”她浑身冰凉,连现在紧抱着他的双臂都是僵硬的,却仍固执地不放手,“皇上,不要这么对我,求求你,不要……”
姜玉早已哭干了的眼睛再流不出半滴眼泪,连哭腔都显得有气无力。他望着白雪纷飞,面无表情道:“来人,将姜贵妃送回佩月宫。”
“不!不要!”姜玉撕心裂肺道,越发抱紧了他,“不要赶我走,这三年来,我被你禁足在佩月宫那个比冷宫还冷的地方,见你的次数不到三次。你知道等一个人等到绝望是什么感觉吗?比死还难受啊,你若恨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何还要让我这么痛苦地活着?……”
姜玉的哭诉字字泣血,在场之人无不慨叹,偏他冷了眉目硬了心肠,突地喝道:“孙义!没听到朕的命令么?即刻送姜贵妃回佩月宫,没有朕的圣旨,若是姜贵妃出佩月宫一步,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孙内侍吓得身心一个咯噔,忙领了旨意:“奴才遵旨!”遂并了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地要将姜玉拉开。
“你们谁敢?不要碰我!”姜玉拼命挣扎,仍抵不过众人的力量,只能被拖着愈走愈远,而她大喊着,“三年了,你还是忘不了萧卿羽,只可惜无论你怎么爱她,怎么思念她,她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了,永远不会!周汉旗,你是天底下最可怜、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凄厉的哭喊响彻宫苑,也重重叩击在他心上。原以为这三年来他已在近乎疯狂的忙碌和刻意的回避中,将一颗心磨得坚硬冰冷,但忽然听到关于她的话,心脏的位置竟还是无法遏制地痛了一下。
(二)
他从未忘记过她。也……忘不掉她。
那些曾有她陪伴的岁月,从前是一颗放在口中的糖,幸福而甜蜜,如今却成了一根深深扎在心口的刺,因时间太久而与血肉融为一体。因为无从拔起,那种尖锐的隐痛便藏身于每一次呼吸里,时不时就刺他一下,那些掩埋的纷繁往事便铁马冰河接踵而至。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才七岁。那日他远归,一眼望见篱笆小院里多了个瘦弱的小身影,许是她也感觉到有人来,便下意识地往大师父身边偎了偎,怯生生地抬头望着他,一双明净的大眼睛甚是清澈通亮,却是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看这情形,不用想也知道,大师父又给他捡了个师妹回来。当年在路边见到被遗弃的白露时,就不顾二师父的坚决反对,执意抱回来养着,如今怕又是路见不平同情心泛滥了。
果然,大师父遥遥朝他招手,乐呵呵道:“周顾,为师又给你收了个师妹,快过来见礼。”
他只好走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朝她一笑。因惦记着正经事,同大师父汇报并商议完毕已是半天时间,待起身时不慎掉落了揣在袖间的短刀,他俯身去捡,却有一双小手比他更快,仍是怯生生的模样,但显然并不怕他,捧着短刀递过来:“师兄,给你。”
一声“师兄”喊得他面上一怔,心头一软,少年老成见多了大世面大人物的他,在那一刻竟心生一丝局促来。那是第一次有人喊他为“师兄”。纵然有白露在前,但白露那个野猴儿性子,疯癫叛逆的很,从来都是跟着师父们“周顾周顾”地喊,不知“师兄”为何物。
那时她的一声“师兄”,喊得温温软软,却又自自然然,短迅的愣怔之后,他赶忙接过刀来,顺势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舞刀给你看好不好?”
她欢喜不已,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对儿好看的月牙儿:“好啊!”
那把短刀曾是父皇赠予母后的定情信物——命运的诡谲与奇妙永远令人猜不到,多年以后他也将这把短刀赠予了她。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长久岁月里,他一直拿她当妹妹,就同白露一样,只是一场萍水相逢殊途同行,不管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风景,到最终都是要分开的。只因他们并非一路人。
他是大陈的前朝太子,江山被人巧取豪夺,他流亡在外隐居山野,殚精竭虑韬光养晦,只为有朝一日杀回京畿夺回皇权。陈宫发生兵变时,他刚过八岁生辰,父皇和母后并肩作战,将他交由大内侍卫严城和太医何当掩护着逃出城外。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黑沉的夜,连天大火在身后摧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而他只能忍着无边的恐惧朝着前方无尽的黑夜跌跌撞撞地逃亡。
为掩人耳目,何当与严城与他师徒相称,但君臣之道不可废,人后他们便尊称他为“少主”。复国的如山重担,父皇母后的血海深仇,以及前朝余忠的满腔希冀,统统压在他双肩,他反抗不了,唯有咬牙背负,拼命前行。
他的命运注定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要在危险和颠簸中度过,他自以为心无旁骛,唯奉举事为大业,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放在了心上。多年后回想起来,他们一同长大的日子仍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的两小无猜心有灵犀,感情多美好纯真,但现实残酷,在他们逐渐成长的时候,举事之机也越来越近,而他也赫然惊觉,自己竟已不能没有她。
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温柔相伴,习惯了她在等下为他裁缝新衣时的宁静温暖,习惯了有她等着自己远去归来时窗前燃着的一盏灯……多年的朝夕相伴,他早已将她融为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抛不开,割不断。
但即便这样,他也只能狠下心肠将她推离身边。
他曾跟自己立誓要许她人间最绚烂的烟花,许她高枕无忧的荣华,而不是让她整日提心吊胆,跟他辗转飘零,在被鲜血浸浴了的噩梦中惊醒。
他一次又一次漠视她的热情心意,因为知道一旦心软,便再不能强作淡定,若事成还好,终不负她,但若失败了呢?
败寇的下场永远是如坠地狱般的残酷,他怎能让她跟他一起承受?她是那样一个美好无暇的人,应该在阳光明媚的花田间绽放出最美的笑容,睫毛弯弯可爱无邪,明眸善睐看到的是盛世繁华……而不是让她也背负上他的责任与仇恨,带她饱经战乱之苦,看国破城陷,面上再无如花灿笑,眼中再无璀璨星辰。
只是,他能狠得下心,她却不能。他低估了她对感情奋不顾身的赤城信念。她抛下大梁清平公主身份,斩断所有退路,追随他而来,倔强地望着他:“你休想再把我丢下,不管前方是坦途还是深渊,明天是生还是死,我都不会走的。”
他生命中的挚爱,一遍又一遍地被他的冷漠所伤,但这一次,他不会再退缩了。
爱一个人,是没法忍住的。他忍了那么多年,可心底防线仍是薄如蝉翼,一击即破。
好吧,道阻且长,他愿拼尽一切,带她前行。
(三)
穿墙破关,攻城拔地,无数次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鲜血将双手连同双眼染透,再多的凶险和疲倦,但只要回营时看见帐内燃着的灯烛,以及那个清瘦安静的身影,心头就是满当当的温暖。
反朝大业进展顺利,他意气风发壮怀激烈,憧憬着功成之后许她一世安稳,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想说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有的只是穿梭于伤员之间的忙碌背影。
她依旧毫无怨言地为他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可黯下去的眼神和日渐消瘦的面容,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快乐。可叹那时他疲于战事,竟没能好好想想其中缘故,待到他终于想通时,她已经决意离他而去,再也不回头了。
人的失望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厚积薄发,无数次的小失望小委屈加起来,最终促成了他们两厢离散的结局。
如果他对她的误会和怀疑尚能打出感情牌博得她的原谅,那么,他对姜玉事情的处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