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孽》第19章


她看了半晌,总觉得一开口,这样一幅好好儿的静室图就会被自己毁掉。正欲下楼回去,段瑾却正好偏头拿了一个什么东西。他看见门口仿佛有人影,便转头看了一眼,见是苏凰,突然有一丝慌乱。但只一瞬,又是寻常的语气,仿佛他们每天都见面一般:“你来了。”
苏凰拿起团扇遮了半边脸轻轻笑了一声,也用了轻松如常的语气:“公子细心,送了御寒的衣裳过去,苏凰便过来谢一谢公子。”她走到书案边,看向段瑾:“我看见公子在画画儿,画得那样认真,不敢出言扰了公子清净——公子画的什么?”
☆、37论花
段瑾露出少见的局促,有些不好意思,见苏凰已往画上看去,也不好隐瞒:“姑娘是丹青妙手,送给我的画都是上佳之作,段某不才,也想回一幅给姑娘,只是画了好久,始终都不能满意。”
苏凰初看,见画上是一个女子,以为只是寻常的仕女图,仔细看了一遍,画上的女子一身缟衣,一头青丝绾成闺中女儿的双丫髻,正跽坐在矮几前。她身侧是一面半开的窗子,窗外水波烟茫,说不尽的疏阔辽远。女子手执一只小茶碗,面上含笑,神色宁静恬然,似乎在与人交谈。画虽未完成,却已见神韵,连苏凰也要在心中暗暗赞叹。
她心中有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几乎要溢出来:“公子太过自谦了,这幅画像,很好。”她低了头,有些惭愧:“只是公子的画像,我还未完成,实在有愧。何况……我并没有公子画中的那样好。”
段瑾却道:“段某每日画时,眼前出现的,都是这样的情景。无奈心钝手拙,每每画来,总觉得不如心中的那一幅,所以也羞于送去给姑娘。”
他说得那样诚恳,苏凰几乎要以为他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思,但只是一瞬,她又想,人家是神仙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呢?这样想着,心中便又沮丧起来,面上只装作毫不在意:“公子做何事都这样精益求精么?怪不得只弱冠之年,却能三元登科,教人好生佩服。”
“段某自由惯了,并不是一味追逐什么的性子。”段瑾看她一眼,似乎是不经意:“只是若喜欢,便一定要做好。”
苏凰以轻笑来解尴尬之意:“若是要送给我,那么这一幅已经足够好,公子也不必再求精细了。”她转身准备走到窗边坐下,却见墙上多了一幅画,正是她补赠的辛夷图。那图装裱得十分细致,只是留白处又题了一首诗,正是王维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她不知不觉就念了出来,问了一句:“公子喜欢摩诘的诗?”
段瑾也走过去,看了看那幅画,神色颇为向往:“人皆羡慕摩诘能写出这样读来使人身世两忘的诗,我却羡慕摩诘能有那样空灵干净的的心,若时时像他那样不染尘垢,那么无论是月夜独立于桂枝之下,还是处于繁花如锦的山谷里,都可以身世两忘了。”他看了看画上姿态各异的辛夷花,转头问:“姑娘似乎喜欢辛夷花?”
苏凰回过神,走到窗边坐下:“是,我家……我以前住的地方种有一些辛夷树。本是幼时患有鼻疾,家父听郎中说辛夷花入药可以医治,所以让人栽了好些在我的院子里。这样天天看着闻着,后来病愈了,便也喜欢上了这花。”
段瑾也走过去坐了,一面关上窗子,免得冷风吹进来让苏凰受凉,一面问道:“是因为辛夷似莲吗?”
苏凰轻笑一声:“原以为公子懂得,却原来也不能免俗。”她低下头去,仿佛一地开遍了她熟悉的花朵:“若是因为爱莲而去喜欢辛夷,何不直接去爱莲呢?莲花固然好,可是离了水便不能存活,一入寒秋,就会花凋叶残,而辛夷却能在二月里凌寒开放,高高站立枝头,任风刀霜剑相逼。且花与叶从不同时生长,或是一树花,或是一树叶,其心智分明,却又更胜莲花一筹了。”
段瑾把小火炉上煮着的热水取下来,倒了一杯递与苏凰:“我本是想,喜欢莲花的人古往今来比比皆是,辛夷的形态与香气又都像极了莲花,所以胡乱猜一猜。听了姑娘一番话,才知自己果然是俗人一个——从前隐约闻到姑娘身上香料的清幽气味,总以为是荷香,如今想来,应当是辛夷香无疑了。”
☆、38辛夷香
苏凰抿一口热热的水,解了寒气,只点了点头,并不欲多言。南春却插嘴道:“公子果然不愧为状元郎,一点就通呢!以前我们夫人在的时候,每年总叫人在二三月里就制许多辛夷香,这样就算辛夷花谢了,小姐还是能闻到它的味道,就像那花儿一直开在小姐身上一样。”
段瑾点头道:“天下慈母同心,无不是为儿女操劳,总希望他们一生喜乐康健。苏伯母却又心思精巧,异于寻常。”他抬头看一眼苏凰:“怪不得教养的女儿会这样柔明端娴,蕙质兰心。”
苏凰听得此话,不免赧颜:“公子谬赞。”忽又想起是特意来道谢的,便道:“特意来谢公子细心送的御寒衣裳,倒把旁的说了半天,差点不能正经谢一谢,真是我的罪过。”
段瑾一改往日的客气,却笑吟吟望着她:“那么,姑娘预备回礼么?”
苏凰心中仿佛有一只马儿在不停地狂奔,要将她的胸腔都踏破,只得红了脸答:“苏凰虽身无长物,但是凡公子看得上的,只要说一声,苏凰绝不吝惜。”
段瑾沉吟片刻,突然有一丝促狭:“那么请恕段某唐突——姑娘能送我一点辛夷香吗?”他见苏凰一脸诧异,又道:“辛夷花的味道,我也喜欢得很,不知姑娘可愿割爱给我一点?只要一点点便足够。”
苏凰忙道:“只是一点香料罢了,算不上割爱。苏凰受公子照料,一直未能报答,一点香料何足挂齿?既然公子喜欢,今日便能请人送与公子。”
这样叙一叙,苏凰便起身告辞。
甫进屋,苏凰就问:“南春,放辛夷香的匣子在哪儿?”
南春偷偷捂了嘴,取笑她:“小姐可真心急,段公子只说了一句,小姐便急急地要送去了。”她过去把匣子拿出来,打开一看,还有五小盒,便问:“小姐,所剩并不多了,要送几盒给段公子?”
苏凰想也不想,回道:“留一小半便是。送三盒过去,也还够用。”
南春有些为难:“可这是夫人留下的,统共只剩了这么一点,小姐……”
苏凰打断她:“我省着些用,到了二三月里,再寻一些辛夷花回来自己学着做便是。段公子于我有大恩,还他一点香料也不算什么。”说罢,便请了侍女如意将香料送到段瑾住处。
过了半晌,如意却又捧着几个盒子回来了,进了门便回话:“公子说谢姑娘的好意,只是用不了那样多,便留了一盒,剩下的都让奴婢拿回来了。”
苏凰听罢,心中便有些黯然,只好把那两盒辛夷香收起来,又去绣母亲的画像。
江南的冬天真的比京中更冷得受不住,呼啸的寒风里裹着绵密的湿意,直把寒气渗到人的骨子里,园子里的荷塘早被冰得成了一块寒镜,屋檐下的冰钩子也一排排挂在那里,像凝结不动的水晶珠帘。清风园里的几棵梧桐早就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来盛漫天的大雪。屋子里静得很,只听见雪珠子掉在瓦上点点滴滴的击打,炭火燃烧时的“哔剥哔剥”,仿佛外头寒鸦的凄鸣,北风的怒号都被厚厚的门帘隔绝了,那个冰冷的世界与屋里的世界是没有关系的。
苏凰身上裹着一层毛毯,手里抱着一个精巧的手炉,懒懒地靠在榻上看一本《世说新语》,看到兴处,便说与南春及如意诸人听,众人正在说笑,门边却进来个人,众人便都向那人看去。
☆、39贻音
那人一身月白松竹纹深衣,外罩黛青云鹤纹披风,看起来十分仙逸,苏凰忙取下身上裹着的毯子,下了榻行礼。
段瑾坐到一侧的红木官帽椅上,搓了搓手:“还是屋里暖和,外面的风刮在脸上,和刀子一样。”又向屋里的侍女们玩笑道:“你们无事可不要出去,不然花儿一样的脸可都要刮花了!”
如意笑嘻嘻地回一句:“刮花了也不要紧,好歹有公子在,我们便是一辈子在这府里也没什么。只是,公子要多费些银子了!”
段瑾故意沉下脸,一副心疼的样子:“就听你这一句话,我明天就得找户人家把你嫁出去,也好省了一笔银子呢!”福云几人听了,便都拿如意取笑起来,屋里顿时笑成一团,热闹极了。
苏凰在他边上坐了,只静静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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