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孽》第51章


然而皇帝的声音却阴沉下来:“这点小事都不会干吗?”
赵吉刚刚进殿,眼见着皇帝脸色不对,连忙向两边的宫女喝道:“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服侍陛下更衣?”等伺候更衣的宫女过来,赵吉觑着李昭炽:“陛下,那她……”
“这点小事还须问我吗?”李昭炽在内室门口停下,想了一想,冷着脸道:“念她是初犯,就不用领板子了。东侧的书房许久没有打扫过了,便让她一个人把那里打扫干净吧——戌时初刻,我进去看书。”
☆、80迷雾
东书房里幽暗蒙昧,略有些锈迹的铜锁被一把笨滞的钥匙解开了心扉,苏凰一走进去就能闻到空气里阴沉的灰尘味道,像是搁置了多年的古籍,一翻开就能察觉它与人世的疏远。
离辛费力地提了一只木桶过来,等她放下,苏凰才看见桶里晃着水的银光,便客气地一笑:“多谢你。”
离辛理了理被汗沾到脸上的碎发,走过去拨开重重的帘子,日色一下子就漏了进来,仿佛一瞬之间就完成了从夜到昼的转换。
“这书房自打陛下登了大位,就再也不许人进来了,算起来,也总有五个月没人动过了,”离辛挽起袖子,把一重一重的帘子细细地扎起来,向苏凰笑道:“我们还总猜,陛下是不是藏了宝贝在里面不许人看见呢,却原来,是等着罚人用的!”
苏凰拿起一块布在桶里拧了,从靠墙的一溜椅子擦起来,只道:“陛下的心思,谁猜得透呢?”
离辛把帘幕都扎了起来,正要走过来和苏凰说话,外面赵吉的声音便响起来:“皇上起驾啦——”
等估摸着銮驾走远了,离辛从地上站起来,偷偷对苏凰笑道:“按着顺序,这次多半是到景福宫顾婕妤那儿去了。”
苏凰只当她开玩笑,便随口笑道:“你倒是会替陛下打算。”
离辛也拿了块布在一旁擦椅子,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起来:“我可不是瞎猜的!陛下自纳了这几位娘娘,从来都是按着位序去后宫里,上一次去的是永春宫郭充容处,这一次可不就是顾婕妤得见天颜了?”说罢,便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凰。见苏凰不搭理她,又摇头晃脑地说起来:“其实这样也好,以前废帝专宠珍妃,宫里各位娘娘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陛下的面,还不如我们这些宫女,天天还能在陛下跟前伺候呢。有时候我看见她们一到傍晚就在宫门前守着,这样守了一天、一月、一年,始终守不到要等的人,就会觉得,那些娘娘当得真是没意思……”
“离辛!你又来瞎帮忙了!”
离辛正说得畅快,被这一声下了一跳,转身看了一眼,见一个小宦官倚在门后只露了一个头出来,正着急地望着她。离辛虽不情愿,也还是起身走了过去,闷闷不乐道:“我看她一人收拾这么大的屋子太辛苦了嘛,怎么又是瞎帮忙了。”
小宦官抬眼飞快地瞟了苏凰一眼,旋即压低了声音道:“你忘了上次的事了?何况今日还是陛下亲口下的旨,说了让她一个人收拾,你去七手八脚地一帮,到时候倒霉的可不只是你!你说,你是帮她还是害她呢?”
“五和!”离辛羞得脸气鼓鼓的,仍然嘴硬骂道:“你这个胆小鬼,你要是怕挨板子,就滚得远远的,我不怕!”说着,转身又往水桶边走去。
五和连忙几步窜到她面前,张开手臂拦住她:“好好好,我是胆小鬼,我怕挨板子——可是你要是害得她也挨板子,那又怎么说?”
苏凰把布条放在桶里搓了搓,淡淡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里知道。可陛下金口玉言,万万不可拂逆,御前当差本也辛苦,你们还是快出去吧。不然,让人告诉了姑姑,我们都没好果子吃了。”
皇家殿宇本就宏伟空阔,金碧辉煌,何况是天子所住的乾泰宫。虽然只是久弃不用的偏殿书房,却依然是被尘埃包裹着的美轮美奂。两溜紫檀木四出头官帽椅上的灰尘被擦得干干净净,两列金丝楠木博古架也焕发出了原本的华贵色彩,地上漫铺的金砖上渐渐显现出了精雕细刻的龙凤花纹……等到换过了第二十三桶清水,苏凰终于擦到了最前端,只要把眼前的这张檀香紫檀御案整理好,今日便没什么事了。
点烛的宫女早已来点过火烛,十二盏半人高的鹤立青石烛台上都是明晃晃的烛光,燃得那样热烈,硬生生把清冷的月色掩得一干二净。
苏凰细细地擦完御案,见许多尘封了的折子七零八落地散着,便一本一本地拿起来想要整理好。折子足有二十本之多,苏凰并不欲打探里面写了些什么,只是按照落款处的日期专心整理出先后顺序。
夜深人静。初春的晚上,没有寒冬里的风声,亦没有夏日里的扰人虫鸣,烛光缩在透明的琉璃灯罩里,疏懒得没有一丝摇曳。
李昭炽屏退了宫女与内监,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认真收拾御案的女子,她穿的是宫里寻常不过的宫女常服,素色的棉布做成的千篇一律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却有不输任何宫妃的端庄气度。
或许,三年里自己已经看惯了她淡面素服的模样,她的端庄,她的善良,她的坚贞,她的女儿情态,她的娇妍如花,她的清冷如玉……他想起那枚没有送出去的十八子手钏,他如何不懂手钏是表明心迹的东西?他不过是想要尽力一试,哪怕她不肯收,自己的心意也有了寄托,除了他自己,这天下间知道他心意的,起码还有天地,还有日月,还有那串十八子。
那时他日日看着段瑾与她浓情蜜意,心如刀绞,甚至还偷偷拿着十八子祝祷,都说十八子通灵,他多希望自己的心意能早日成真……可真到了段瑾死的那一天,苏凰竟然真的欲自戕以全情意,他却从心底里羡慕起段瑾来——若是我死了,也会有这样一个女子肯舍生相随吗?
所以他当夜便赶回京师,找到两位叔父,夺回皇位。他必须夺回王位,只有成为天下至尊,才能为她洗刷父亲的冤屈,甚至替段瑾报仇……只要能让她开心一些,对自己亲近一些,让他做什么都值得。
她的面庞在橘黄的烛光下勾勒出温柔的轮廓,让他心里也莫名地柔软,他多渴望去把她一把拥入怀中,让她做自己的妻子……可现在;不是时候。
他平定好心绪,装作是刚刚回来的样子,信步走过去:“奏折整理好了么?”
苏凰不意突然有人声,一时受了惊吓,手上的奏折便跌落到了地上,她连忙准备去捡,却不小心瞟到“安国公”几个字。她慢慢地捡起那封奏折,上面白纸黑字便尤为明晰:“……安国公苏文德,多值党羽,引用邪佞,排斥忠良,辅之者骤得美官,触之者动遭窜逐,以辅国之尊,未有忧勤之举,而包藏祸心,窥伺神器。郎中令趋势,欲以姻结朋……”
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落款处分明写着:臣萧明远敬上。
苏凰也顾不得君臣礼数,直愣愣地盯着李昭炽:“你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是吗?”
李昭炽淡淡一笑,随手拈起一本,看也不看,直接递到她手上:“不止这一本,还有那一本、那一本……所有这些,都是。”
苏凰一本一本地翻开,映入眼帘的果然都是“安国公”、“安国公”、“郎中令”之类,而弹劾的人,无一例外,均是萧明远与薛炎。
她慢慢瘫坐到地上,刻着精致的龙凤图纹的金砖似乎比露天里的石子更加冰冷,是那种沉入冰湖般的人心的凉薄。苏凰忆起萧明远去宣旨的那天,自己依然懵懂不知地叫他“萧伯伯”,而他也一如往日的慈和,好像自己就是他的孩子。他说,你爹和我几十年的交情,他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他说,可是陛下不信,萧伯伯也没有办法。
……一字一句,都那么情真意切,她甚至相信了他的为难。
“想不通是不是?”
苏凰没有看他,因为往日的回忆已经把她压得不能动弹:“薛炎作恶,我自然恨不能杀了他。可是萧家……”她的泪已经控制不住,只好任由它们在脸上肆意横行,“他从小把我抱在膝上,逗我开心,甚至比对怀倾还要好。怀柳与怀倾又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挚友,在我落难时,他们亦鞍前马后出了不少力……我爹的死是因为他的陷构,我怎么能相信!”
“可世事就是这样,你以为亲密无间的人,说不定早就拉紧了扼住你咽喉的绳索,如果你不回头看,或许至死也不会知道勒住绳索的是谁。”李昭炽忆起往事,冷笑一声,继续道:“在我母妃被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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