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华亭》第104章


正犹豫不决,门外仿佛有人经过。她忍不住,悄悄开了门,看到竟是何母从她的卧室里出来经过,停在了斜对面的那扇房间门前。
天光微亮,朦胧而黯淡的晨曦里,何方则看到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外,身影凝固,仿佛一尊塑像。
也不知道她是几时出来的,站这里多久了。
“娘!”
他吃了一惊。
床上的冯令美立刻停止了哭泣,拉好身上凌乱的衣服,正要从床上下来。
“啪”的一声,何母抬手,狠狠地打了何方则一个耳光,随即推开儿子,慢慢地走进了房间,凝视着冯令美,一语不发。
“娘,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冯令美的眼睛还红肿着,慌忙擦去眼泪,正要走过来,何母叫了她一声。
“孩子,我儿子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颤抖,眼泪流了下来。
“我一辈子都在乡下,不知道什么国事,但也知道,现在日本人要打过来了。我儿子是当兵的,他要打日本人,我没法阻拦。他耽误了你,我替他给你赔罪。”
“求你不要怪他。他也是没办法。”
何母朝着冯令美,跪了下去。
孟兰亭站在门口,呆住了。
冯令美显然也是惊呆了,突然反应了过来,叫了声“娘”,上前扶起何母,又扑到了她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孟兰亭没有再看下去了。
她退了回来,关了门,躺回到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之后,她起了床,打开门,走廊里光线明亮,空荡荡的,冯令美房间的门也静静地闭着。
仿佛天亮前的那一幕,就没发生过一样。
何母已经被何方则送走了。
冯令美也不见了。
孟兰亭下去,吃了早饭,回到房间,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南京的方向,大约八点多的时候,看到何方则的车开了回来,停在了冯公馆门前的那株梧桐树下。
何方则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冯令美从车里下来,和他相对立了片刻。
两人仿佛都没说话。
她很快转身,走进了大门。
何方则站在那里,慢慢地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走了进去,消失在了门口,独自默默地又站了片刻,终于也转身,上了车。
汽车走了。
门口的地上,只剩几片随风飘落的梧桐树叶。
绿里斑驳着提早到来的秋日黄,寂寥无比。
孟兰亭看见冯令美穿过庭院走了进来,怕被她看到自己就在阳台上,急忙转身,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孟兰亭处置着出国前的事,也没怎么遇到冯令美。
隔日,冯恪之今夜应该回来了。
她迟疑了下,中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到南京。
这两天,冯恪之都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阿红接起了电话,说九公子这两天很忙,中午还有应酬,刚去了姐夫那里。
孟兰亭叫她转告冯恪之,自己先回新房那边,让他回来,不必特意再去公馆接自己。
她挂了电话,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冯令美来送她。
她的神色看起来和平常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送她到了门口时,忽然说:“兰亭,我们到时要在香港机场汇合了。”
孟兰亭一愣。
“我也要走了。和你们一道去美国,往后开始新的生活。”
她面容美丽,语气轻松。
阳光明媚。晒在没有阳伞遮挡的光裸的胳膊上,孟兰亭却感到凉汪汪的。
这不是夏天的阳光。
她幽幽地觉的。
……
冯恪之从几个姐夫替自己办的践行酒宴上回来,最后辞别过父亲,坐火车,回到上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下了火车,他去了宪兵司令部,去办最后一个交接手续。
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杨文昌和张奎发都还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见他到来,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呈上。
冯恪之签了个名,丢下笔,转身要走,杨文昌和张奎发对望一眼,急忙拦住,陪笑道:“冯公子,你这一走,下次不知道哪天才回。从前多蒙照应,十分感激,特意在大顺发备了酒水,冯公子赏脸,去喝一杯?”
冯恪之一笑:“二位心意我领了,酒席就算了。祝二位往后心想事成,节节高升。”
他转身开门,脚步一顿,停住了。
门外,站满了宪兵队员,不知何时过来。许多人的手里拿着酒瓶子,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马六上来,朝他敬了个礼,高声道:“冯长官,你这就走了,兄弟们都很不舍!听说你今天回来,早早都在等着了!你要是看得起我们,把我们当兄弟,晚上这一顿酒,就不要推辞!”
“冯长官!”
身后的人,跟着齐齐高喊,喊声震耳欲聋。
第79章 
冯恪之喝了许多的酒。
这辈子,他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也从没有像今夜这样,喝酒的感觉是如此的淋漓。
他打了个电话给孟兰亭,告诉她自己在宪兵司令部喝酒,要是喝醉了,就睡在那里不回来,让她不要等自己,早些睡,随后挂了电话。
他和宪兵团的人,一直喝到了将近半夜。
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原来竟如此的好,为什么就是醉不倒。
他看着烂醉如泥的杨文昌和张奎发先后滑倒在了桌下,马六和宪兵们也都开始东倒西歪。有的趴在桌上,有的靠在墙角,有的干脆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双眼通红,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继续自斟自饮,一杯一杯,直到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晃了下,随即站定,转身,迈步,跨过一个趴在门槛上醉睡过去的宪兵,走了出去。
司令部塔楼顶的探照灯放射出雪白的光束,不停地掠过漆黑的地面,将一切都照得雪亮,黑暗仿佛没有了丝毫的遁形之处。
他穿过大院,上了自己的车,发动汽车,卫兵打开大门,他开了出去。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乌云时而遮月,时而游走,风呼呼地吹,车道两旁的田野黑漆漆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极其平常的一个夏夜,和平日没有任何的区别。
车快开出龙华去往市里的那段郊野路时,轮胎在地面的一个坑里猛地跳了一下。
“嘎吱”一声。
冯恪之踩下刹车,人从车里奔了下来,朝着野地呕了出来。
他吐了晚上喝下去的还留在胃里的所有酒水,又开始呕起苦水。
终于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再没什么可吐的了。
他看了眼手表,凌晨了。
那座房子里,有个刚嫁给自己才半个月的女孩儿。
他扯开衣领,站在路边,闭目吹风了片刻,回到车上,继续朝前开去。
凌晨一点钟,他终于回了。
他停了车,望着车道尽头那座沉浸在夜色里的房子,坐了许久,又发动汽车,掉头离开。
街道空荡荡的。
昏黄色的路灯下,坐了一个拉夜车的黄包车夫,脸上压着帽子,正在打盹。听到汽车开过来的声音,懒洋洋地掀开帽檐,瞥了一眼,又压了回去,继续打盹。
冯恪之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上海纵横交错的街道之上,最后游荡到了通往闸北驻军营房的那个路口。
他停了下来,望着前方远处那片漆黑的夜空,望了许久,再次掉头。
喝下的那些酒的后劲,开始在胸中翻涌。冯恪之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视线,仿佛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经过附近锦江饭店的门口,他停车下去,踩着虚浮的脚步,走了进去,从点头哈腰的前台手中拿了钥匙,上去。
前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急忙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冯恪之进了房间,连门都没关好,人就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睡了过去,又仿佛还醒着,只是人漂浮在了半空。
半睡半醒之间,渐渐地,他做起了梦。
他梦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飘洋过海,在哈德逊西岸的烈日下挥洒汗水,忍受着严苛到近乎变态的教官的非人折磨和屈辱。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负胸膛里那颗以热血供养的跳动着的心。
他又梦见自己站在了一条铺着青石板的雨巷。一个女孩儿撑着伞,渐渐地离他而去。
大雨瓢泼而下,潮湿了他的心,他的脚步却仿佛被定在了地上,无论如何努力,竟也无法向她靠近一步。
睡梦里,冯恪之的双眉也不安地皱了起来。
忽然,仿佛有一双光滑的手,带着雨水的凉意,轻轻地抚过他的脸。
“兰亭!”
冯恪之猛地睁开眼睛。
他仰躺着的床边,多了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