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晏庄》晏庄-第16章


陆夫人叹了口气,“一年也是恩慈,总比立时就嫁了得好。往前我对你是太娇惯了,也念你年岁尚小,不需礼制苛刻。等嫁了人,甭管年岁如何,总要有人|妻儿媳的样子。婆家不比娘家,真个谁能把你暖在心尖儿上呢?靖王又是那样儿的人物,少不得时时要在外奔波,回不去家中。便是回了,又当如何?他是王府的天,你要伺候他才能得好儿。战场上没有好脾性的人,靖王也一样,听说脾性最是刚爆的,叫他宠人,怎能奢得?再者太后,她虽深居宫中,怎知就管不到了?靖王府那一大家子,也得你管着。不能因着岁小,受人委屈,连些个上不得台面儿的人也镇不住。妇道人家的本分,做正主的气度,一样儿也不能缺。”
这些话,往前陆夫人是从来不对合欢说的。男尊女卑,妇德妇容,多少压抑了天性,叫人时时谨小慎微,活得没有趣致。她宠溺合欢,自想她无忧忧虑。心里想着,再等些时日,年岁大些,再教她这些不迟。一拖便拖至了七岁,却仍是不提不问,总有私心叫她多在爹娘膝下无忧快活几年。
也正因此,合欢也大致明白了陆青瑶的性子怎么会养成那样。被保护得过于好,自也就生了无能的性子。失了嫡母宠爱,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本事。
她是知道的,靖王横插这一杠子,激起了陆夫人的担忧。若是她再长大的,陆夫人也未必会这么忧心忡忡。只当她心智伴年岁一道儿长了,该嫁人就嫁了,哪里还能如这会儿这般忧思。这角度上说起来,也算是好事了。
合欢又听陆夫人说了许多,巴不得一股脑儿把一生经验都告诉她。一顿饭也没进下小半碗米饭,便搁下碗来,说:“欢儿也别怨怪娘,余下这一年,多听嬷嬷们的话。该学的该记的,都得往心里去。时常我找你说话,你也得记着。成婚了,各家门另家户的,娘亲也是鞭长莫及了。”
合欢吃饱了,搁下筷子点头,“我学东西最是快的,娘亲莫担心。不需一年,半年也够了。不过就是管家掌事的本事,你教我,我自会领悟。再是调|教人的事,都有那门道儿在。我不愿吃亏,旁人也不能叫我吃亏。我跟娘学,端庄地讲道理,占着理儿,蛮狠霸道些就是了。再是哄人的本事,娘也教我。”
陆夫人笑起来,听着合欢的话心里豁达,“哄人的本事娘亲可不多。”
“我知道。”合欢狡黠一笑,“娘亲是尊贵的人儿,矮不下身来。祖母是瞧着娘亲样样儿好过她,所以与你生分。不过她也不回来,常与二叔家一处,两不相见,甚好。”
陆夫人伸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就你鬼灵精,什么都知道。娘亲瞧着,你这哄人的本事也不需人教了。”
合欢把陆夫人哄得开心,粘腻地与她挤在卷头榻上歇晌。她趴在陆夫人怀里,手指挑弄陆夫人腰间的香囊璎珞穗子,“欢儿舍不得娘。”
“娘又哪里舍得欢儿呢?”陆夫人低首看她,心房也暖化了,在她额上印了个吻。
晌午阳光明亮,打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上,光斑璀璨。透过月洞窗往外瞧,粉密的花儿像云锦,正是七年前合欢降世前一样儿的场景。
妆奁、纸笔、衣褂、褥子,晒了大半日也该归置了。阳光稍收墨七就和四儿等人把东西收拾了妥当,尽数搬到抱厦里。抱厦有三间,足是大的,布置也就随心所欲了很多。虽还是与陆夫人连住着,但到底有了自己地盘的感觉。合欢欢喜,费心拾掇了三五日才罢。窗纱、落地罩、屏风、珠帘、帐幔、桌案、椅榻等,合欢俱是挑了自己可心的样式,整摆一通。
等闲下来,发现陆青瑶已是能下床了。阳光正好的午后,在廊庑下设了软塌,躺在上面晒太阳。人还是憔悴的,却不施粉黛,头发随意绾髻,连根玉簪也不戴。身着绣花曳地长裙,外套淡紫褙子,领口绣着绿萼梅花,病怏怏的美。
合欢笑意浮脸,去她塌边,从袖里掏出帕子来,拎着一角儿,在她脸上一阵撩|蹭。陆青瑶痒得睁眼,见合欢正冲自己笑呢,逗小猫一般。她支起身子来,咳了两声,“不知妹妹过来,失礼了。”
“不算你失礼。”合欢收起帕子,往她塌上挤了坐下,“有许多话要与六姐姐说,但不知从哪一句说起。但问六姐姐,事情想通透了么?若是通透了,往后还是姐妹,我说话算话,定保你周全。只是周姨娘……你打算怎么样?”
☆、第16章 蔷薇花架
软榻本就短窄,一头设灯心草鹤纹软枕,余下便没多大的地儿。陆青瑶看合欢挤了上来,自收了脚坐起来,抬手捋顺垂发。听她说完话,手上动作滞住,颔首不语。再是不亲近的,也是十月怀胎生养了她的亲娘,真要下黑手,哪里下得去呢。
合欢侧头盯着她看,等她说话。陆青瑶支不住脸子,搁下手来掖在小腹上,暗暗搓着,“再想不通透也是棒槌了,吃一堑长一智,往后都听妹妹的。往后这家里,妹妹便是我最亲的人。谁欺妹妹,便是与我过不去。姨娘那边儿……能容我想想么……”
“谁敢欺我,岂不是没眼力见儿到家了。与我亲,自然是借我的势护你自己周全。现至今我只字未在太太面前提,倘或露了一个字儿,姐姐怕是早躺在土里喂虫子了。”合欢小声言语,顾的是陆青瑶的心思,说着站起身,“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往园子里去,姐姐可走得?”
陆青瑶按手撑榻,不敢有微词,“走得。”
正是春日里,园子最是万芳拥簇的地方。下晌的阳光不带丝毫热意,蔷薇架下花影幢幢,设下的双卷头石凳正压在碎影里。合欢和陆青瑶走过去,四望不见周遭有旁人,才掸了石凳上的零散花瓣儿坐下。
陆青瑶这会子身上没有丝毫骄横盛气,在合欢旁边更是矮了一截气度。她在合欢旁边坐了,略带小心的殷勤模样儿,心里却是坦然安心了许多。风过扫下两片花瓣儿来,落在合欢的裙面上,她伸手拾了,“我原不是个两面三刀的,也学不来那本事。今番妹妹饶我,我与妹妹一心,再不掺假的。”
合欢侧头看她,乌黑的眸子里尽是玩味与好奇。且没再问周姨娘的事儿,只不怀好意地笑着,半晌说:“那与我说说,你前世是怎么死的。”
陆青瑶愕然,“妹妹信我有前世了?”
“为何不信?”合欢伸手折了朵白色蔷薇,“先前还有顾虑,这会儿你拿我一心,我自然信你。这家里上下,姐妹只我两人耳,玩闹的伴儿都没有。你若不拿二心待我,我自然也好好待你。我受宠,你妒忌,千方百计想我死了,还你的荣宠,我岂能与你有半句真话?不过都是敷衍搪塞你,总归你是最好搪塞的。”
“我确实不及妹妹聪慧。”陆青瑶抿了抿唇,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样子,“说来惭愧,前世也是……叫人排挤苛待死的……”
合欢噗笑出来,“这有什么稀奇,你权当我都知道,寻常语气说就是了。在家里有太太护你,自是死不了,推算来便是婆婆苛待的。你前世嫁的何人,婆婆又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
陆青瑶脸上红了红,这会儿被合欢嘲弄也没了脾气,甘认了自己不如她。她目光仍有些忽闪,看了合欢两眼,又垂下来,盯着脚尖下的一片落花,“忠王府,忠王妃。她是厉害的,我岂能斗过?”
提到忠王妃,合欢收了脸上笑意,目光搁落在陆青瑶脸上。那女人瞧着便是厉害角色,做事凌厉狠辣。那一晚在凸碧亭躲着,当时不知外头连串发生了何事,但到晚间散时少了玉壶,她推算了才知道玉壶撞破了她的奸|情,被她当场弄死了。想来应不是溺死,溺死外头该有大动静的。那时墨七守在浮桥另一头,也未说听到一丝异样。
还有撞破的奸|情的又岂止玉壶一个,忠王妃下浮桥见了墨七,交谈过几句,心里自然知道合欢怕是就躲在亭子里,知晓全事。虽合欢后来在寿宴上故意模糊了说辞,意表她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但忠王妃心里又怎么能放心?幸而不是同院一家子,否则这一场较量,却不知谁输谁赢了。
她忽而又有些感慨,要是没有靖王插这一杠子,她这辈子怕也是忠王府的人。表亲再结亲,亲上加亲,都是最寻常的事,陆夫人能不想把她往自己娘家送么?好歹是自家,又有老太妃罩着,如何也是不会受委屈的。
幸好幸好……合欢手抚上胸口,竟松了口气。
“怎么了?魔怔了?”陆青瑶抬手晃了两下,看合欢回了神,自己神情又有些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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