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三戒)》第465章


苏小妹看了文卷须臾而毕,叹道:“的确是好文字,此必聪明才子所作,但秀气泄尽,华而不实,恐非长久”遂于卷面点批:‘奇藻丽,是其所长;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高第有余,享长寿则不足’
小妹写罢批语教丫鬟将文卷送还父亲,苏洵一见大惊,这等批语如何回复王安石?无奈之下,只好将卷面割去,重换面加上好的批语,交王安石,又对他说了实话:“相府议亲之事,老夫岂敢不从?只是小女已经与人定亲相烦好言转告”
王安石看卷面换了,已有三分不悦压着不快问道:“不知是哪位才子先我家雱儿一步?”
“在下故友之子,陈恪陈仲方……”
“哦,哈哈哈……”王安石闻言大笑道:“你不早说,我若早知道,又何必白费功夫?”遂不再提此事,送苏家人离开了江宁
王安石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王雱却深以为耻,他暗恨让自己颜面扫地的苏家人,并恨屋及乌,也一并看陈恪不那么顺眼只是他虽年纪不大,却胸有机杼,既然听从章子厚的意见,选了赵宗绩一边,自不会与其心腹之人发生龃龉
稍稍调整,王雱便对陈恪笑道:“仲方兄所撰的《字典》,小弟用了几年,但每次翻开,还是赞叹不已”
“不过是一番笨功夫罢了”陈恪笑道:“若贤弟肯下功夫,以你的聪明才智,定可著出一本好的”
王雱心说‘那是当然’,面上却笑道:“愚弟愚鲁,哪有什么聪明才智?”
“听说贤弟幼时,有个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笼子里,送给王公,恰好贤弟也在旁边,客人因此问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陈恪笑道:“一般人哪能认得出,贤弟却回答说,‘鹿旁边的是獐,獐旁边的是鹿’,那时你才五岁?”
王雱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天下文脉却转到了蜀中远的不说,单说仲方兄一家,还有令岳家……”顿一下笑道:“哦对了,还有眼前这位武陵先生,可谓占尽了天下文坛的风光”
陈恪见他并非针对自己,以为是对方下意识的文人相轻,也就没往深处想,闻言笑道:“如今正逢文坛盛世,天下文豪层出不穷,谁也没法占尽天下文坛的风光?”
“这话绝对了,”王雱摇头冷笑道:“只要眼前这位不出什么篓子,得到朝廷的认可,那从今往后,所有人都要风光不再了……”
“是啊……”陈恪点点头,这也是他跟赵宗绩一直发愁,却又无计可使之处那龙昌期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听闻他来京,连苏轼都按捺不住,加入到了迎接大军,遑论他人?
不过王雱也没什么好办法,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有些沉默
见有些冷场,王安礼凑过来笑道:“仲方兄,在下久仰大名,爱煞你的那首‘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纵使陈恪以王安石晚辈自居,他也不敢冒称这位同龄翘楚的长辈,只能各论各的:“真是好风骨、好抱负哇”
“小弟喜欢那首《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王安上也插话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实在想不到,仲方兄能将婉约香艳的小词,写得如此豪迈,直教人非得舞剑而唱”顿一下道:“不过到了下阕,怎么一下子悲凉起来?”
陈恪不禁老脸微红,他虽然诗作颇多,但真正为人传诵的,还是那些盗用后人的作品……实在没办法,才情这东西,终究不是用功就可以磨练出来的
王安礼所诵的那首,其实元朝诗人王冕的作品,而王安上所说的,自然是辛弃疾的千古名篇了……话说老辛的词最对陈恪胃口,因而也被盗的最狠,恐怕等到他出生长大后,总要有种‘眼前有景道不得,陈恪题诗在前头’的感觉了
这首词的下阕,陈恪为了不穿帮,将‘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改为‘二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陕西路’他的本意,是激励一干同年能同志奋起,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便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词强说愁’罢了”一不小心,老辛又中一枪
“好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词强说愁’”王安礼兄弟一起赞道
不过王雱却不以为然道:“仲方兄以后还是当心一些得好‘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就不怕别人说你,是在借古讽今么?”
众皆愕然,然后悚然,是啊,二十三年前,大宋举全国之力,主动进攻西夏,意图一举消灭李元昊,谁知却被他抓住机会,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最后元昊求和,但那是因为两国国力悬殊太大,又有辽国在侧,为了保存实力,才不得已以战促和的
尽管如此,为了维护大宋的面子,朝廷一直宣称自己是胜利者,陈恪拿刘裕的儿子刘义隆,意图封狼居胥、大举北伐,却反而让北魏皇帝拓跋焘乘机挥师南下,兵抵长江北岸而返,遭到对手的重创的典故说事儿,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影射本朝上
陈恪心中咯噔一声,却旋即笑道:“是借古喻今,不是讽今‘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二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陕西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的意思时,当年与西夏的战争,我朝准备很不充分,所以才落得个‘草草’,但现在元昊已死,西夏主少臣横,国力日衰,正是我大宋奋发图强、励精图治、一雪前耻之际啊”
心中却暗道,看来以后南渡后的词,要慎用了,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借机生事
他本以为王雱会继续出言相讥,谁知对方竟抚掌赞道:“说得好,真道出了愚弟心声”王雱说着对王安上道:“小叔,现在懂了,这首词没了下阕,便是武人之作,有了下阕的深沉冷静,才是我辈读书人之丹心热肠啊”
听这小子如此说,陈恪竟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在王安石面前,都没感到这么大的压力只能说,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实乃妖孽般的存在……
把目光移到别处,以此稍稍平复心境,陈恪不经意看到,王家女眷的马车上,车帘掀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在目不转瞬的看着自己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其美貌竟比小妹还胜一筹发现陈恪望向自己,她没有像寻常少女那样慌乱,而是俏皮一笑,脆声道:“洞庭八百里,波滔滔、浪滚滚,大人由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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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王元泽(上)
官道上、香车中,娇俏少女隔窗而问,这本就是世上顶美好的事。
陈恪闻言哈哈一笑道:“巫山十二峰,云重重,雾霭霭,小生从天而降!”
没想到他对得如此有气势,少女眼前一亮,又俏声笑道:“掰破石榴,红门中多少酸籽?”‘酸籽’谐音‘酸子’,是对读书人的戏称。
“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仁!”陈恪笑着应道,‘大仁’通‘大人’。
少女双眸更亮,这时瞥见自己的兄长凑了过来,不禁莞尔一笑道:“一对马儿并辔行,一位秀才一位官。当官本是秀才做,先做秀才后做官;”
陈恪闻言笑笑,却没有道出下联,只是指一指马车。
“哈哈,仲方兄,这是我家幺妹阿荁。”见他没对上来,王雱大笑道:“阿荁,还不跟陈学士道歉。”
谁知王荁却俏脸绯红道:“要道歉也是陈学士,他不正经。”
众人不禁错愕,倒是陈恪笑着抱拳道:“实在没有应景的对子,得罪得罪,小娘见谅。”
“学士才高八斗,”王荁这才柔柔的一礼道:“小女子今日服了。”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打量着他,让陈恪不寒而栗。
谈笑间,车进汴京城,开入陈恪为王家所赁的宅院内。王雱看到母亲在妹妹的搀扶下,从车里下来,一下恍然道:“我明白了,原来仲方兄是对出了下联。”
众人好奇道:“到底是个什么下联?”
王雱嘿然一笑,摇头不语,待陈恪和母亲都不在场时,才笑道:“两个女人同车坐,一个女儿。一个娘。为娘本是女儿做。先做女儿后做娘。”
众人大汗……
待陈恪回到家中,已是日暮时分,倭女一面侍奉更衣。一面柔声禀报说,有武学院的人一直在前院等候。
陈恪便出来相见,隔着屏风。便见厅中有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武官身材高大、一脸虬髯,四十开外,背着手在堂中走来走去。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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