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三戒)》第553章


“古文献中说麒麟的蹄子是马足圆蹄。”又有人道:“也是对得上的。”
“古书谓麒麟之色为黄色、麇身之麟。”又有人补充道:“还是能够对得上!”
却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道:“《论衡。讲瑞》云:‘汉武帝之时西巡狩,得白麟,一角而五趾。’角或时同;言五趾者,足不同矣。”
“那马足圆蹄之说,又做何解?”前一人登时反驳道。
说来说去。众人发现无法引经据典否定此物。反而越是考据,就觉着此物不凡,莫非真的麒麟就是这样?兴许中原太久不见此物,是以画像已经走样。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胡宿身上,究竟是不是。还得领导定夺。
“那就……”胡宿沉吟良久,方艰难道:“先困觉吧。”
众人险些齐齐摔在地上,只好一哄而散。
胡宿眼下是翰林学士,再进一步,就有可能位列中枢,但也可能永远也迈不过这一步去。他深知如果看走了眼,沦为千古笑柄,自己的宰相梦便休矣。是以容不得他不谨慎。
第二天一早,胡宿又来到交趾人那里,想再亲眼确认一下,谁知正碰上那异兽在屙屎,噗啦噗啦一大滩,臭气熏天。
‘球,这算哪门子麒麟?’胡宿登时心凉了半截,回去后左思右想,觉着还是保守点好。于是将所见如实描绘,又引经据典的分析了一番,最后给出了个看似严谨,实则圆滑的结论——综合种种,此物应是与麒麟十分相似的瑞兽无疑,但因为谁也没见过真的麒麟,故而不敢肯定就是麒麟。
报告十万火急送到政事堂。富弼韩琦是宰相,事无不统,这件事现在是国家大事,涉及外交体面,当然要管。
“这个滑头!”看到胡宿的回信,韩琦啐一口道:“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下结论!”
“那你怎么看?”富弼问道。
韩琦一摇头:“我只学圣人之学。”言外之意,我没学过动物学……差点没把富相公噎死。好在韩琦话锋一转道:“既然可以确定是瑞兽,那么独角的瑞兽只有两种,一是麒麟,一是天禄。但天禄没有甲,所以应该是麒麟没错。”
“可是,奏报中说,此物形容憨傻,秽臭不堪……”富弼皱眉道。
“形容憨傻,也可能是大智如愚。”韩相公不以为意道:“至于臭么,洗干净不就行了。”
“看来赣叟是认可这麒麟了。”富弼望着他道。
“我可没这么说。”韩琦肩膀一耸,不负责任道。
“……”对这个老兵痞,富弼向来没什么办法。只好闷声道:“若认定此物是麒麟,必然要举行隆重的典礼迎接之,以最高的待遇奉养之,朝野士大夫亦要作文恭祝之。万一将来证明不是的话,岂不让小国小邦的看笑话?”
“谁能证明不是?”韩琦牛眼一瞪道:“让他只管证明去!”
“也好。”富相公想一想,横竖还得在路上走一个月,天下能人异士之多,总有能认出来的。如果都认不出来,那就承认是麒麟也无妨……
于是请示官家诏告天下,无论是谁,都去辨认那对异兽,认出来讲出来个道道的,重赏!
汴京城里最多的就是闲人,不认白不认,反正大家都认不出来,不怕丢人。于是人们络绎不绝造访交趾使团,去一睹异兽的风采……
一个月过去,还是没人能认出来。
既然大家都不认识,那么就当成是麒麟也无妨了。眼看那玩意儿就要抵京了,在韩相公的力主下,最终决定以迎接祥瑞的礼仪来迎接它们。
礼部和鸿胪寺,赶紧翻书查找迎接祥瑞的相关礼节,都不用去找古书,本朝先帝年间,就曾举行了丰富多彩的祥瑞活动。
其他官员也纷纷搜肠刮肚,寻章摘句,想要打好几篇腹稿,等麒麟抵京时好出一份精彩的贺表。
这一日休沐,司马光难得在府,正在书房奋笔疾书,司马康便领着王雱进来了。
两家乃通家之好,司马光向来将俊秀聪慧的王雱看做子侄,见他进来,也不搁笔道:“元泽你随便坐,待我写完这一行。”
王雱便立在他身旁,直待司马光落笔,才笑道:“本以为叔叔是在修贺表,谁知还是是在写《通志》,果然是八风不动!”
“什么八风不动。”司马光摇头笑道:“我素来不信什么祥瑞的,是以不愿凑这个热闹。”
“其实很多人也是不信的。”王雱淡淡笑道:“麒麟,神兽也,与龙凤一样,是腾云驾雾、翔于九天的,怎么可能被人像牲口一样,千里运过来呢?”
“说的不错。”司马光点头道:“可惜谁也无法提出实证,现下东府已经让有司准备迎接祥瑞的礼仪,可见已经认可了那玩意儿。”
“只怕是别有用心。”王雱冷冷道。
“怎么讲?”司马光知道,这年轻人心机之深,举世罕见,可能只有那陈仲方可与他媲美。
“请问叔父,是谁在力主此事?”王雱问道。
“韩相公。”
“他不是向来明哲保身么?”王雱追问道:“怎么会甘冒此等风险呢?”
“这……”司马光想想也是,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叔父博学,自然知道麒麟代表着什么……”王雱这才一字一句道。
“哦……”司马光一下就明白了。
传说中,麒麟能为人带来子嗣。相传孔子将生之夕,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上写‘水精之子孙,衰周而素王’。此虽纬说,实乃‘麒麟送子’之蓝本。而麒麟一旦出现在国家,不但意味着圣主有德,还有国祚绵长之意。
“你的意思是?”司马光低声问道。
“是。”王雱点点头道:“我怀疑,韩琦是借此祥瑞之说,附会立储之论。”说着压低声道:“咱们那位还在广西,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不错……”司马光面色凝重起来:“确实有这种可能。”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王雱断然道:“我敢打赌,那些贺表里,肯定有不少是夹了私货的!”)
第三五七章祥瑞(下)
司马光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如今赵宗绩尚在广西……虽然那里已经停战,但没有正式缔约之前,他还不能返回京城……就连陈恪也被支出汴京,己方正处于最薄弱的时期。
虽然王雱时常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连他自己都承认,值此前景不明的困难时刻,只有陈恪才能将赵宗绩旗下这支松散联军捏合在一起。
“仲方知道了么?”司马光问道。
“起先只以为,这是一桩逸闻,所以没通知他,待发现对方另有打算时,已经来不及再等他回信了。”王雱是巴不得独撑大局,不然怎么展现自己力挽狂澜的能力?
“嗯。”司马光缓缓点头道:“殿下回京之前,我们得设法拖延。”说完心中苦笑,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
说实在的,他其实有些后悔了。
如今赵宗实大势已成,己方纵使小有所获,也已经无关大局。别看中枢八公中,似乎有四公与赵宗绩相善。但细究一下,欧阳修、包拯之辈,皆是只知道得罪人,不知道团结人的忠耿孤臣,曾公亮、王珪之流,又是明哲保身的慎独君子,这样的人物纵使再多,也不及一个韩琦能搅合。
中枢之外,赵宗绩一党就更没有胜算了。
但谁让他当年不耐闲散冷置,靠着陈恪倾销解盐的计策,才一举洗刷了耻辱,让官家和相公们刮目相看。后来事态的发展。更是出人意料,没藏讹宠竟然被李谅祚干掉。西夏主动向大宋求和。
这其中西夏内部的权力斗争才是主因,但以大宋朝唯我独尊的尿性。自然将全部的功劳,都归于司马光之身。
于是几年前还被人耻笑的司马光光,摇身变成了妙计安天下的国之干城,前途不可限量。
这一切,都始自陈恪那条妙计……官场上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司马光无疑欠了陈恪一个天大的人情,结果被他稀里糊涂拉上了贼船。
如今司马光简在帝侧,为官家心腹之要,自然身价倍增。回想起陈恪当年趁自己失意时的投资。如今可谓一本万利,倒也真佩服这厮的眼光……呃,这样说好像有些自恋……
无论如何,他已经因为苏辙的事情,被定性为赵宗绩一党了。虽然有些追悔莫及,可司马光很清楚,自己没有别的路了——再去投靠赵宗实非君子所为,名声毁了,这官也做不得了。中途抽身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已经得罪了人家。将来日子难熬不说,也没个盼头。
司马光太熟悉那种滋味了,实在不想再来一遭。
想来想去,也只有横下心,一条道走到黑了。若是能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就是铁打的前程,金铸的名声。
若是败了……司马光苦涩的一笑,心道,大不了致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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